补习班停了，家长“卷向”兴趣班
深燃（shenrancaijing）原创
作者 | 宛其 黎明 李秋涵 邹帅 唐亚华 王敏
编辑 | 黎明
过去一个月，“双减”（《关于进一步减轻义务教育阶段学生作业负担和校外培训负担的意见》）正式官宣落地后，整个校外培训行业大地震。课外补习班关门歇业、转型谋生，那些疯狂“鸡娃”的家长们，终于在暑假喘了口气。
如今，新学期马上开始，家长们又忙碌起来了。这一次，他们把目光瞄向了兴趣班。
有家长怕美术班太火爆报不上，就提前一口气报了两年才能上完的课时；有家长接受不了小孩上不了名校，从幼儿园开始让孩子尝试二十多种兴趣班，想要培养一门体面的特长，近期还找人托关系给孩子培训演讲；还有家长听说以后升学要加大体育的比重，给孩子报了当地最贵的篮球班……
声乐、美术、舞蹈、围棋、骑马、跆拳道、棒球……素质教育赛道的各种兴趣班，开始火了起来。
这已经在二级市场得到了体现。“双减”文件发布后，素质教育概念股海伦钢琴，近6个交易日4次收获20%涨停，累计涨幅高达101.22%，还引起了监管部门的重点监控。
有家长说，素质教育要卷起来，也一样恐怖。
但是，也有家长相对冷静。有家长认为靠兴趣班升学是一条更窄的路，没有天赋很难走下去；还有家长给孩子报了围棋班，但从来不参加考级。
深燃跟几位家长聊了聊，以下是他们的故事。
孩子尝试过20多种兴趣班，即便没考上名校也能有个特长
周岩 | 35岁 上海企业家
我就是传说中农村出身，房贷、车贷加身，靠着学历进上海的新上海人。
网上总是吐槽我们最爱鸡娃，但我想说的是，我们的下一代要拼的不仅仅是学历，等到他们长大，就算是211、985出身也不一定能很好地融入社会。我很在意孩子性格的养成，特别是素质教育，从幼儿园中班开始，就带着她去尝试钢琴、围棋、游泳、马术、击剑等二十多种兴趣特长。
现在小孩坚持下来的是国画、毛笔字和民族舞。一直以来，我的要求是考证、考级一起抓。小孩也很争气，从小就获了很多奖，三年级把中央美院的少儿最高级别考完了，现在毛笔字已经是八级，以后每年还要继续考，直到考完为止。
特长奖项对升学没有太大的用处，但我基于对奖项的执念，只要是与小孩特长相关的，都会去给她报名。不过，在我女儿五年级的时候国家出台相关政策，不允许考相关的证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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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在，我也有意识地转变策略，让小孩多参加节目露脸。2018年，我从孩子的舞蹈老师那里打听到央视春晚在上海选拔舞蹈小演员，我二话不说就给孩子报名了，还紧急加练了两个月。虽然最后只被选上上海教育频道的春晚节目，但我和电视台那边建立了联系，以后有相关的节目录制，我肯定会比其他人先知道，这一趟是非常值得的。
当然，学校的活动也要时刻紧盯。上学期，学校办了一个《小小演说家》比赛，我特地托关系、请客吃饭找了电影学院的教授给我家小孩从声、台、形、表上单独培训了十节课，一节课下来是1500元。最后，小孩的成绩不错，获得一等奖。
培养她的兴趣特长也有遗憾的地方，我特别想让她学习一门乐器，过去也尝试钢琴、小提琴，甚至还学过葫芦丝，都是找的一对一的老师单独练习，最后发现都不太适合，只能作罢。
小孩上小学是3点多钟放学，除了周末上兴趣班，之前其他时间放学后是要上学科辅导班的。现在“双减”政策下来，我们正打算调整，下完课之后去兴趣特长的加强班。我估算了一下，三门兴趣班每年至少要花10万，还不包括购置服装、材料费等额外支出，以后估计还要投入更多，但已经走到这一步了，没有回头路了。
当初我们花光家里积蓄买了学区房，送小孩到浦东最好的学校，本来就想保证她以后能上好的大学，现在政策变化了，我更庆幸自己在培养孩子的兴趣特长上早有准备。我自己就是名校毕业，不能接受小孩去上职高，就算以后她没有考上好的大学，至少也有几项体面的特长。
为了不让娃跟风追星，我给她报了声乐班
夏渺 | 80后 媒体从业者
我家娃今年上小学五年级。7月的“双减”落地之前，娃上两门学而思培优的网课，一门英语网课，培训班作业不少，娃又不属于自鸡型，课前不复习课后不练习，上着课还时不时溜号，开小差，每次看学而思的练习册什么样子寄过来的，上完课还什么样，就觉得对不起被砍的树，被花的钱。
“双减”后，彻底躺平。暑假我把学而思的语文和数学课停了，母慈子孝，各种嗨皮，要不是疫情突起，这个暑假大部分时间娃都在外面玩。
但娃不能一直闲着，我就给她又报了个声乐班，加上之前报的黑管、芭蕾、羽毛球，她现在有四个兴趣班同时在上着。
闲着真不行，如果像我们俩，父母都懒，不爱运动，周末就想宅家躺着的话，孩子基本就跟电子产品作伴了。另外，别的孩子都报班，孩子想找个人周末一起出去玩都约不到，平时放学后小区楼下也很少能找到同龄的孩子一起玩。
之所以新加了一门声乐，是因为孩子大了，开始跟风追星，背歌词比单词溜多了，我心想有追星的时间不如以此为动力学学唱歌，中学万一有进合唱团之类的机会，再不济有点爱好自娱自乐也可以吧。刚报完声乐班，国家就开始打击明星饭圈，好几个艺人都翻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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孩子本来还想报个画画班，但想着时间可能不够，就给她买了颜料、书、画纸之类的在家先画着玩，看开学后学校托管和社团怎么安排再定。
用兴趣班代替学科类培训班，我觉得不现实，这完全不是同一种需求。学科是刚需，兴趣班是锦上添花。我本来就不是鸡娃的家长，孩子也不属于学霸型，接受我们都只是普通人这个现实，孩子成绩过得去，会门乐器有点爱好，身心健康，就可以了。对我最大的影响可能是素质课程更费钱。
素质类课程比学科类更贵。一星期一次的声乐、黑管300元一课时，羽毛球一对一的话350一小时，芭蕾50个课时1万5千多。如果孩子喜欢好好学还凑合，如果不好好练、打酱油，就觉得白花花的银子都打了水飘。
现在北京一般培训机构的兴趣班报名都没什么问题，难报名的是少年宫开的兴趣班，基本都是秒没，价格便宜师资也有保障。社会机构中最近听朋友说杨团特别难进，据说是个特别有名的合唱团，内部层层选拔，知乎上还有揭秘的帖子。
其实，素质教育要卷起来，也一样恐怖。
担心抢不到课，有家长一口气报了两年的兴趣课
张可可 | 29岁 美术兴趣班老师
作为美术兴趣班老师，最近的确很忙，手里的两个班课都排满了。一个是因为现在是暑假，平时不常来上课的学生都来消耗课时，班里很火爆，7月我的课从6月份的100多课时，增加到了200多课时，翻了一倍。
一个跟“双减”有关。最近有很多来咨询的家长，能感觉到兴趣班的报课率和认可度在变高。就在上周，有个家长给我发信息，现在因为文化课停了，担心开学后兴趣班很火爆，再报来不及，就提前报了课，一口气报了两年才能上完的课时，孩子一周来上两节课，花了两万多。
其实政策的影响还得再观望一下，现在算是淡季，报兴趣班的高峰，到了开学表现应该会更明显。
现在周末上课有种没有终结的感觉。早上从9点上到12点，下午从2点上到7点。之前一天五节课，至少能休息一节课，现在没有时间休息，连轴转，嗓子也讲哑了。我同事忙到说话失声，去做了雾化治疗。
平时我们遇到的报班家长有两种，一种是不管孩子能画成什么样，让老师帮忙画也行，就是能让他家孩子快速完成作品，应付学校作业就行。这种家长目的性极强，把绘画当任务，你接触不了，有事只会在线上说一下，不听你说别的，只需要把孩子学校布置的美术作业完成，20节课能用3年才上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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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种是当成孩子兴趣培养，能接受孩子7个课时才精雕细琢完成一幅作品。前面那类家长看到别家小孩画的好，也想要自家孩子的更好，但是一听要花更长时间，就算了。
在培训班，我见过了太多鸡娃的家长。除去以前的语数外，兴趣班也要报四五个，最少兴趣班也有3个，我有时在课上能看到一些孩子累得睡着了。
有个孩子，被报了七八个培训班，你感觉他走路永远在极度紧张的状态，走路姿势都有些奇怪，你叫他他好像听不见。他觉得妈妈说的一切都是对的，很想达到妈妈的期望，认为妈妈不开心、自己学不好就是自己的错，虽然已经很努力了，但一直就很自责。能感觉到现在这样的小朋友越来越多。
双减之后，其实报课外兴趣班是好事，可以让孩子接触更多知识，但现在很多是家长在强加给他们，这样报了班，其实很多没有效果。家长应该要明确自己的孩子在哪方面有天赋，在这个基础上去引导他们学习，只有自己是轻松快乐的，才能在学习的过程里激发出更多的快乐。
但在很多家长眼里，来这里上兴趣班，尤其是画画，就好像是来印刷厂一样，每天就需要印出来一张，少印一张就嫌生产量不够。
给孩子报了围棋班，但从来不参加考级
洪云 | 42岁 大学老师
双减之前，我家儿子有个新东方的英语班，其他都是兴趣班。
双减下来，英语改成一周一节了，周中上课，但学校据说要搞托管，放学时间晚，估计也没法上了。其实上不上这个英语班也都无所谓，我儿子英语成绩不错。
他目前有两个兴趣班，篮球和围棋。围棋是他自己的选择，因为幼儿园有很多课外活动，他参加了围棋，玩得很开心，幼儿园毕业之后我们就给他报了个班。
篮球是我们给他报的，一是觉得他手脚协调能力不好，正好有机会练练，二是我也希望他有一文一武两个特长。
双减之后，学科班的时间空下来，有些人就涌进兴趣班，压下葫芦浮起瓢。
有风声说升学考试要加大体育分的比重，从去年开始，体育兴趣班突然一骑绝尘了。比如我工作的大学校园，每天晚上操场上都有老师带着小孩跑跑跳跳，朋友圈里很多大学体育老师都开班教游泳教篮球了。
我家孩子学着体育，这方面我心态还比较稳。但是也有些担心，据说以后音乐、画画、舞蹈这些素质教育都要纳入成绩里，我儿子连个鸡蛋都不会画，要是美术算分，我只能花高价请老师一对一辅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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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家兴趣班是不会停的，等我家小女儿到了4岁，我会给她报个舞蹈班，等上了小学再学个钢琴。
现在一个孩子学两个兴趣班，加上之前的英语，一年要花将近3万块钱。篮球是找的本地最贵的一个班，一年要七八千，围棋班一年四五千，英语班一年七千左右。估算了一下，小女儿的舞蹈和钢琴一年要花2万左右。
我不是疯狂鸡娃的家长，当然也不是完全抗拒内卷的家长，只能说孩子需要的，我肯定不会少了他。
我儿子学围棋两年多了，一次考级都没参加过。围棋老师都找过我很多次了，但我就坚持我的原则，到点上课，上完课回家。学围棋是因为孩子喜欢，如果给喜欢的东西背上了考试的压力，就没有意义了。我希望通过围棋，慢慢培养他的大局观，而不是一定要去战胜谁的胜负欲。
靠兴趣班升学是一条更窄的路，没有天赋很难走下去
杨睿 | 38岁 传媒行业从业者
我们家孩子今年9岁了，我认为这时候为了升学停了学科培训转兴趣班已经来不及了，一般小孩都是从四岁左右开始培养兴趣的，跳水、击剑、双簧管等项目基本上都定型了。
兴趣班是个更拼天赋的领域，我们不敢尝试，因为那条路更窄。我儿子学过尤克里里、架子鼓、水彩画，学了三年多，我才知道这是纯拼天赋的，比刷“高思导引”不是苦一点半点，尝试过之后，我们还是老老实实学数学了。
体育方面，我儿子身高一米一的时候立定跳远就能跳一米七，我们还是回来学数学了，因为他还是对三角形内角和为什么是180度感兴趣，实际上，做题为什么不能成为兴趣呢？
而且“三好学生”一定需要体育全优，我们争取把体育加强，文化课学好，做“三好学生”。北京六小强很喜欢“三好学生”，因为这个标准选出来的孩子，学习态度和意志都很强，身体天赋也好，再加上奥数筛一下智商，选出来的确实是很厉害的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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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儿子从五岁开始踢足球，现在从头到尾的队友就剩一个了，这条路很窄，放弃对孩子也有好处，我不让我儿子学尤克里里和架子鼓的时候，他终于知道认怂的滋味是多么美了。
上兴趣班也有好处，就是教会孩子适时放弃，因为兴趣班真的是要靠天赋的。
所以我认为，奔着“体育全优”转兴趣班是可以的，这是准入门槛，努努力可以做到，而且对强身健体有帮助。如果转其他哪怕就是为了陶冶孩子情操，还是要看一下孩子的天赋。我见过弹古筝的姑娘把指甲都嚼碎吃下去的，没有认真看过的人以为兴趣班是在玩，但其实都要苦练、考级，没有兴趣和天赋很难走下去。
双减之前我们家孩子上的是奥数和英语口语课，教培机构停了之后，我就开始“自鸡”了。我带着孩子刷“高思导引”，背小学必背75首古诗，初中必背135首古诗，同时英文原版阅读也在继续。大多数时候，对于小学生来说，家长选对教材，孩子自己就能练。
其实鸡娃家长大概都知道自己孩子在同龄人之间的排名，因为在奥数、英语课上都能碰到熟脸，没有学科培训之后各家就各有侧重地补习。
相比转兴趣班，像英语和语文这样的学科类科目，基本上是磨耳朵的科目，同样天赋下，磨了耳朵就比没磨要好一些，孩子也更有成就感，成功的概率更大。
不再寄希望于培养孩子的兴趣和素质，换个方式继续鸡娃
林虹 | 37岁 教育行业从业者
我儿子秋季将升入四年级。我们之前语、数、外三门学科都有报班，除此之外还有毛笔和网球，加起来一共五个辅导班。
从上周开始，我陆续收到通知，几个学科辅导班的上课时间要进行调整，调到周中。
孩子周一到周四原本学校就有不少学习任务，已经很忙了，晚上放学基本没有时间做其他事情。因此，我们预设的最理想情况是，放弃语文课，把数学和英语都安排在周五晚上。
数学课我们报的是一个本土小机构的线下课程，我第一时间得知能换课之后，就赶去换在了周五，还算顺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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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报的英语课是一个全国性大机构，这家机构秋季班要将所有周末课都转为在线，而且转在线后上课时长缩短了半小时，班容量扩大了一倍，但课程价格却没有任何优惠。我没有接受这个转在线的方案。
但这家机构保留了极少部分的线下名额可供秒杀，我专门定好了闹钟，赶着时间节点去抢名额。尽管我分秒必争，但等我打开链接，却发现前面排队的已经有600多人了，刹那间，我就绝望了，这意味着我们也必须要放弃英语课。
所以，等到秋季开学，我们孩子就只剩数学班了。
最近我身边有很多家长接二连三看到机构破产的新闻，对培训机构的信心在不断下降，甚至想直接退掉在上的小机构的课，但是去沟通才知道，要60天才能退费到账。大家觉得与其耗着，还不如接着上课。
但我目前还不打算给孩子报更多的兴趣班。
孩子上到四年级，我已经不再寄希望于培养孩子的兴趣和素质。虽然“双减”在推进，但是中高考这个大指挥棒没有变，孩子还是要好好学习学科内容的。没了辅导班，那就只能自己学了。
“双减”之后，很多人都觉得家教一对一要火起来了，但作为多年教育行业从业者，我很清楚，一对一家教可能更适合于补差，在整体教学上是缺乏体系的，我们家孩子是需要培优而非补差，所以我不打算给孩子请私教。
最近，我们各个家长群都在分享一些教辅资源，我在他们的分享推荐下，也已经买了不少。这些资料往往都有配套视频，接下来的周末我可能会让孩子自己在家刷题学习。
*题图来源于Pexels。应受访者要求，文中周岩、夏渺、张可可、洪云、杨睿、林虹为化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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