补税潮至!超千名主播进税总名单,逃税牵出带货刷单疑云
网络主播查税,刮起最强风暴。
12月20日,一个普通的周一,对于“带货一姐”薇娅来说则意味着高光不再。
当天,税务部门公布了对网络主播薇娅(本名:黄薇)偷逃税的处理结果。薇娅通过隐匿个人收入、虚构业务转换收入性质进行虚假申报偷逃税款,被依法追缴税款、加收滞纳金并处罚款,共计13.41亿元。
此时,距离雪梨、林珊珊两大网红因偷逃税被罚,仅过去不足一个月时间。
这只是网红查税风波的开始,而“天价”罚单,让人震惊之余更需反思。直播带货行业历经多年潜伏期,于疫情起飞,并走向行业巅峰。行业从被无限炒作再到回归冷静,游离在监管之外的行为正逐渐曝光在大众视野之下。
今年9月,国家税务总局专门印发通知,明确网络主播2021年底前能够主动报告并及时纠正涉税问题的,可以依法从轻、减轻或免予处罚。据新华社报道,已有上千人主动自查补缴税款。税务部门内部人士向新京报贝壳财经记者透露,目前,国家税务总局已掌握了数千名主播名单,会进一步核实其纳税情况。同时,贝壳财经记者调查发现偷逃税背后还牵扯出了刷单等一系列直播带货行业潜规则。
在上述税务部门内部人士看来,向薇娅等头部主播追缴税款,对带货这一新兴行业起到警示作用,未来会进一步加大对网红带货主播们的追缴税款力度,有利于这一新兴行业的规范,促进公平竞争,有助于实现共同富裕。
“不能说的秘密”:头部偷逃税指向虚构业务及个人独资企业
根据浙江税务局通报,2019年至2020年期间,薇娅通过隐匿个人收入、虚构业务转换收入性质虚假申报等方式偷逃税款6.43亿元,其他少缴税款0.6亿元。
这期间,薇娅通过设立上海蔚贺企业管理咨询中心、上海独苏企业管理咨询合伙企业等多家个人独资企业、合伙企业虚构业务,将其个人从事直播带货取得的佣金、坑位费等劳务报酬所得转换为企业经营所得进行虚假申报偷逃税款;从事其他生产经营活动取得收入,未依法申报纳税。
薇娅为谦寻控股(下称谦寻)旗下主播,在其官网上,薇娅有多个标签——淘宝第一主播,淘宝粉丝1890万+,单场直播最高观看4300万+,行业多项纪录领先者。
这一成立于2017年4月的公司,旗下共有50余位主播,薇娅之外,包括红人主播呗呗兔、滕雨佳以及明星主播林依轮、李静、海清等,覆盖美妆、生活、服饰等类目,淘宝粉丝数千万。贝壳财经记者梳理看到,谦寻主公司为谦寻(杭州)控股有限责任公司,法定代表人为薇娅丈夫董海锋,公司注册资本超两千万元。股权穿透后,董海锋持股46.1204%,为谦寻大股东和实际控制人。
企查查数据显示,目前董海锋关联企业共25家,薇娅关联企业共18家。
不仅薇娅虚构业务偷逃税款,雪梨因同样套路被罚。11月22日,浙江省杭州市税务部门公布了拟对网络主播雪梨(本名:朱宸慧)、林珊珊偷逃税的处罚结果。二人因偷逃税款,将被依法追缴税款、加收滞纳金并处罚款分别计6555.31万元和2767.25万元。
贝壳财经记者梳理发现,雪梨“咖位”仅次于李佳琦、薇娅,甚至在淘宝某些数据榜单上一度超过李佳琦。根据公告,雪梨、林珊珊在2019年至2020年期间,通过在上海、广西、江西等地设立个人独资企业,虚构业务将其取得的个人工资薪金和劳务报酬所得转变为个人独资企业的经营所得,偷逃个人所得税。其中,朱宸慧通过设立北海宸汐营销策划中心、北海瑞宸营销策划中心、上海豆梓麻营销策划中心、上海黄桑营销策划中心、宜春市宜阳新区豆梓麻营销服务中心、宜春市宜阳新区黄桑营销服务中心等个人独资企业,虚构业务把从有关企业取得的个人工资薪金和劳务报酬所得8445.61万元,转换为个人独资企业的经营所得,偷逃个人所得税3036.95万元。
两大网红女主播之外,杭州市税务局公告中还隐现另外一个关键人物——李志强,“税务部门发现李志强涉嫌策划、实施和帮助朱宸慧、林珊珊偷逃税,并干扰税务机关调查。目前,税务部门已依法对李志强进行立案检查,将依法另行处理。”
企查查显示,同薇娅夫妇一样,雪梨也存在多家关联公司,共关联17家企业,其中在13家企业里担任法定代表人职务。林珊珊共关联12家企业,其中在9家企业里担任法定代表人职务,4家已注销。
税务专办组进驻薇娅等主播公司,“越查漏洞越大”
头部主播被查只是冰山一角,目前税务监管部门对于直播带货行业的税务监管情况仍在进行中。
税务部门内部人士告诉贝壳财经记者,雪梨虽为直播带货界第一个被披露偷逃税的主播,但薇娅等头部主播也于早前被查,因关联金额大、影响广泛,税务部门派遣专办组进驻谦寻等头部主播所在公司进行办理。不仅如此,各方面商讨了公布其余头部主播的恰当时机,具体处罚也不会在同一天公布。
“如果不公布的话,其他人也会有意见,为什么只说雪梨,毕竟雪梨也不是最大(头部)的”。税务部门内部人士称,雪梨成为直播带货界偷逃税“典型”后,各方对相关头部主播的处罚展开讨论。
谈到逃税数额,该税务部门人士表示,执法人员一直在查,除薇娅外,还有部分头部主播没有披露,各头部主播一直在补税且越查漏洞越大,具体数据无法透露,但已知“数额惊人,至少几个亿”。此次薇娅偷逃税款超6亿也印证了上述说法。
12月20日,董海锋发布致歉信称:“我深知我们在税务上并不专业,因此聘用所谓的专业机构帮我们进行税务统筹合规,但后续发现这些所谓的合法合规的税务统筹均存在问题。在更为专业的财务团队到岗后,发现税务统筹有极大风险,于是自2020年11月至今,我们终止了所谓的税务规划统筹,按照45%个人所得税率全额缴纳薇娅相关税款,并主动补缴在此之前的不合规的相关税款。”
一主播经纪人向贝壳财经记者透露,带货主播一般分为两种,一种是全职主播,与MCN(网红经纪机构)等签约;另一种是兼职主播,属于个人主播,没有签约。
一般机构的签约主播佣金都是品牌方提供,通过直播平台官方的营销平台可以提前设置好佣金率,一旦卖出佣金就会在账户上显示,后续有收入后,公司缴纳部分税款,平台缴纳抽成部分税款,签约主播也会以工资薪金的方式扣除个人所得税。另一种兼职主播,个人账号带货,会存在监管不到的灰色地带,但是金额有限。
至于有一定名气乃至头部主播,一般会在有国家税收优惠政策的地方成立工作室,享受到国家政策对当地的税收扶持政策优惠。
贝壳财经记者多方了解到,工作室也是个人独资企业的一种,主要以个人经营为主,常见于娱乐圈某明星工作室。近年来,主播界、网红界也多采用类似方式避税,工作室作为个人独资企业,由投资者独自运营,要缴纳增值税、附加税和个人经营所得。
按照小规模纳税人的范畴,增值税的征收率为3%(疫情减免甚至低至1%),附加税可减半征收等,个人生产经营所得税如果再申请到核定征收,税率可低至约2%。
税务专家郭伟表示,按照个人工资薪金和劳务报酬所得缴税,最高税率达45%,一旦转换为个人独资企业的经营所得,征收税率大大降低。由于直播带货利润难以核算,因此已经有很多区域对直播带货的个人独资企业采用核定征收的方式,核定征收率可能只有个人所得税税率的十分之一。
不过,有专家告诉贝壳财经记者,成立个体工商户或者个人独资企业等来进行避税颇为常见,但因偷逃税的案例太多,已经成为了税务监管单位的重点关注对象,随时有被查风险。
底薪打卡、绩效转账,主播工资钻“税务空子”
“我们的收入一般是底薪加绩效,有的公司写在合同里,有的可能会有一些私下的操作。”球球(化名)是一名直播带货主播,曾辗转于不同MCN公司。
在其看来,主播收入早已不是什么秘密。头部主播实现“财务自由”拿着超过7位数的收入,但更多的是月收入不过万的从业者。
球球表示,大多数带货主播其实和普通职员一样,工资达到标准扣个人所得税,但因为行业近几年才兴起,很多公司存在钻空子情况。
贝壳财经记者了解到,普通主播薪资一般包含底薪、提成、绩效。多名主播表示,绩效、提成发放比较灵活,且底薪一般设置在扣税基准之下,“确实还不是很正规”。
监管之下,直播带货行业正从草莽走向正轨,但不可否认,电商行业税收监管和操作具有复杂性,而涉及多平台、多种形式的新业态直播带货更是如此。此次追缴风暴更多瞄准了直播带货行业缴税的监管难点——对私账户转账上。
“如果是公对公转账,就是公司与公司的合作,按照公司正常的经营税结算就好,税务部门也能正常监管”。税务专家郭伟表示,而对私转账的话,逃税花样就比较多了。对私的具体扣税方式还要看主播与平台如何结算,这和主播个人的权威性(行业地位)也有关系。
不少小平台和小公司即采用私下转账的形式逃避扣税。一位主播告诉贝壳财经记者,“自己此前所在公司底薪打到工资卡,绩效都是微信转账,至于有没有主动缴税,我就不知道了”。
在直播带货行业,绩效往往才是收入的大头,和销售额挂钩,底薪与之相比微乎其微。同时,主播除了带货收入,往往还涉及广告费、线下演出、推广宣传等业务收入。同一个主播同时服务多家公司,在多个平台上直播的情况常有,如果主播不主动申报纳税,靠税务局自主查征较为困难。
“我们这种小主播收佣金,基本上就是成一个单算一个,平台给的钱就是已经扣完佣金以及手续费的了。”有主播表示,小主播几乎个人不太关心税的事情,如果在平台上直播,平台会处理税务问题。
多位主播在贝壳财经记者采访时透露,并不清晰自己的缴税义务以及收入是否扣税。其中,一位网红主播表示,“我没关心过扣税的事,一般都是谈好多少钱,结束到手就给我那个数。”
监管重罚,不少主播开始观望,“现在整个圈子都很迷茫,都在互相打听,只能说是有钱赶紧赚”。
承认刷单还是甘愿破产?逃税牵出刷单产业链
税务部门已然在直播电商税收征管上加码。
去年6月上旬,多家电商企业收到国家税务总局发的“风险自查提示”显示,相关企业存在少计销售收入的风险,需补缴税款及滞纳金,并将自查结果通过电子税务局反馈。此次针对电商企业的税务风险自查工作被视作互联网平台追缴税款风暴开启,后虽因为疫情原因暂停,但也从侧面反映出逃税情况已引起监管重视。
税务部门内部人员向贝壳财经记者透露,超千位主播名单已被收集至国家税务总局,直播带货行业将迎来全面监管。主播和平台面临着追缴、罚款之外,还面临着“电商泡沫”——刷单将被戳破的尴尬。
这是电商行业多年的套路,随着多年发展加之监管重点执法,刷单现象明显降低。然而在直播带货领域,刷单行为正盛,是行业摆在明面上的“潜规则”。提及这一字眼,行内人多撂下一句:“没有不刷单的主播”。
至于刷单成为直播带货界标配,主要源于商家在选择主播时会看带货率,主播为了拿到更高的坑位费和佣金比例,便会雇人刷单,营造直播间火热的场景。
一头部MCN公司创始人梅姐(化名)告诉贝壳财经记者,很多时候都是公司在刷单,主播自己也刷,至于操作方式主要为虚假下单后,第二天选择退款。“商家花了钱来卖货,卖的时候数据全冲上去了,结果后面全是退货退款,根本就没有真实成交”。
“主播自己也会找一些人代买,其实是自己拍自己发货,货在原地根本没动。”梅姐称,这种行为主要是为了做数据,冲榜单,为的是商家面前争取到高额直播费用。
直播行业乱象并不鲜见,不少商家找主播带货后发现卖出的产品退货率很高,一场直播下来盈利甚至还不如坑位费高。此外,行业高烧,催生部分主播畸形的价值观。业内人士对贝壳财经记者表示,“很多时候刷单也是为了江湖地位,主播界很在乎这个,数据就是江湖地位”。
如今,刷单一旦遇上查税,主播无异于自掘“坟墓”。
“补税就等于破产。”查账补税的话,要么主播(MCN公司)拿出刷单证据承认刷单,要么按电商平台统计的销售收入补足税款,某MCN公司老板称,如果按照刷上去的数据补缴税款,公司利润可能还没有需要缴纳的税款多,将直接面临倒闭。
业内人士:行业亟待更强势规则及明确标准
几年时间,明星入局,疫情推动、官方点赞等多方加持中,直播带货这把火烧得越来越旺。
2016年直播带货才刚刚兴起,当年3月淘宝直播上线,两年后淘宝电商直播引导成交就已经达到一千亿。到了2019年,直播带货站上风口,仅双十一淘宝直播成交额就达到200亿,抖音、快手等也依靠短视频优势纷纷入局。
2020年,直播带货在疫情等多重因素的刺激下爆发式发展,头部平台持续倾斜资源,直播带货几乎成为各大平台的标配。2021年双十一,李佳琦、薇娅一天交易额能达到近200亿元,直播带货不断刷新纪录,出现现象级事件。
但是,也有观点称,部分主播作为平台捧起来的“明星”可能存在绑架商家的意味,虽然依照《广告法》等相关规定,主播等并不能宣传直播间的东西是“全网最低价”,但直播带货多年来能受到消费者追捧,也是因为与秀场直播相比,电商直播是一切围绕产品的直播,属性之一便是在直播间里粉丝能拿到产品的“优异”价格,很多头部电商直播主播也通过拿下“全网最低价格”来固粉。
一位MCN内部人士告诉贝壳财经记者,几乎所有头部主播都会要求商家签署保价协议,商家需保证提供的价格(主播直播间所售出的商品价格)必须在某一时段内是全网最低价。
欧莱雅因直播间未能兑现最低价“翻车”,遭遇薇娅、李佳琦相继“封杀”。一些声音认为,主播的话语权逐渐变大,独家价格、独家活动全网最低价,从某种意义上讲,也是一种变相二选一,是垄断,“能不能进入到头部主播的直播间,有时决定了一个品牌的命运”。
业内人士表示,头部主播如今掌握了话语权,行业里也是呈现金字塔形状,二八效应明显。2020年艾媒咨询数据显示,头部主播占比仅为2.16%,肩部主播为5.93%,而腰部和尾部主播分别为53.53%和38.8%。
根据艾瑞咨询研报,2020年中国直播电商市场规模超1万亿元,预计2023年将超过4.9万亿元。2020年店播成交额占整体直播电商的32.1%,预计2023年占比将接近50.0%。行业迅速从单纯的流量红利挖掘过渡到对整个生态的红利挖掘,尤其是通过精细化运营与供应链渗透实现新的增量。
飞速奔跑的行业背后藏着种种不规范。据新华社报道,目前,平台企业涉税信息报送的有关法律法规尚不健全,税务部门难以精确掌握网络主播的真实身份和收入信息。网络平台、经纪公司对网络主播的纳税引导不够,甚至存在个别中介帮助网络主播偷逃税,危害国家税收安全。
“目前直播行业还是没有明确的行业标准和制度,我们作为MCN来说,希望有一些明确制度,也好管这些主播。”梅姐表示,主播行业需要更强势的规则,更明确的行业标准和真正落地的处罚措施,“例如主播接私单,很多时候和平台没有利益关系,平台也不会管,但有些行为可能对商家和MCN公司伤害很大”。
谈到如何更好监管新兴业态,国务院发展研究中心专家倪红日称,目前虽然有相关法律规定,但在细则方面需要更加细化,跟进业态的动态发展。
新京报贝壳财经记者 程子姣 宋美璐 编辑 王进雨 校对 杨许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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