冲突不断时代的意外还是必然：美俄两军高层同现疲态？
2024年伊始美国国防部长劳埃德·奥斯汀（Lloyd Austin）被曝住进重症监护室，而俄罗斯武装力量总参谋长兼国防部第一副部长瓦列里·格拉西莫夫（Valery Gerasimov）也突然消失在公众视野中而不知踪迹。两国军方高层相继出现状况，引发全球舆论关注。1月5日五角大楼发言人帕特里克·莱德（Patrick Ryder）发表声明称，美国国防部长奥斯汀被送医治疗。随后，五角大楼官员和奥斯汀的医生公布国防部长住院治疗的新细节，称他于去年12月22日接受了前列腺癌症治疗手术，1月1日因手术并发症被送往沃尔特·里德国家军事医疗中心。1月6日《华尔街日报》更详细地透露，奥斯汀的病情比此前五角大楼披露的更为严重，他元旦住进军事医疗中心后转入重症监护室（ICU）。美国政治新闻网站Politico指出，五角大楼向总统拜登和白宫隐瞒了奥斯汀的病情，直到1月4日才通知总统国家安全事务助理杰克·沙利文（Jake Sullivan）和其他白宫高级助理，沙利文随后将奥斯汀的情况告知了拜登。住院两周后，1月15日奥斯汀出院。1月23日奥斯汀终于公开露面，在住所参加对乌援助联络小组视频会议。
俄军总参谋长、特别军事行动联合部队总指挥格拉西莫夫自去年12月29日之后，就再也没有公开露面。1月4日乌克兰军方对克里米亚发起的大规模袭击，飞机、无人机、海马斯火箭炮、“风暴阴影”导弹的联合攻势持续了近3个小时，俄军在克里米亚的多处军事设施遭到打击。乌武装部队总参谋部称，此次打击成功击中塞瓦斯托波尔附近的俄军指挥所。因此有各种猜测认为，格拉西莫夫很有可能在乌军对克里米亚的此次大规模袭击中受伤或身亡。不过，俄罗斯和乌克兰官方对这一猜测均没有给予官方确认。
当地时间2023年11月22日，美国阿灵顿，美国国防部长劳埃德·奥斯汀在五角大楼出席乌克兰国防联络小组视频会议。视觉中国 资料图
防长“瞒报门”暴露了美国国家安全的真正威胁
奥斯汀的公开露面并没能平息美国内政治和军事上的争论。首先，此次美国防长隐瞒病情并“脱岗”事件显示出美国政府高层信息沟通和汇报机制存在严重问题，这对间接陷入当下两场地缘冲突的第一军事大国及其盟友而言不啻是当头一棒。
在美国政治文化中，高级官员的健康状况需保持最大程度的透明。然而，作为担负美国国家安全决策和执行责任的奥斯汀不但隐瞒了自己的病情，五角大楼更是在奥斯汀因手术并发症转入ICU后的第三天才报告给拜登在内的政府高级官员。根据五角大楼发言人莱德的说法，奥斯汀的办公室主任凯莉·马格萨门（Kelly Magsamen）得了流感，因而没有及时通报奥斯汀住院的消息。不仅如此，美国国防部副部长凯瑟琳·希克斯（Kathleen Hicks）在代行防长职权时，不仅对她上司的状况毫不知情，甚至正在波多黎各度假，直到两天后才得知奥斯汀住院的消息。
2017年特朗普执政后，美国国家机器的运转问题百出，有学者指出美国政府内部仍有一股力量在顽强抵抗特朗普的任性权力和清晰性决策。拜登政府上台后，外界虽然没有发现拜登政府内部的明显裂痕和争吵，但奥斯汀的脱岗把美国政府治理体系的漏洞和沟通失调公然昭示出来。
其次，在美军驻中东军事基地频繁遇袭、美军舰艇在红海屡遭胡塞武装袭击，以及俄乌冲突、巴以冲突僵持不下的背景下，此次事件也反映了美国军事领导层在纪律和指挥方面的巨大风险和漏洞。美国资深记者西摩·赫什（Seymour Hersh）在他的博客中表示，奥斯汀的住院妨碍了美国驱逐舰对红海袭击的防御。美国驱逐舰“拉布恩”号在红海遇袭后，舰长联系了五角大楼，但由于防长住院，没有得到及时回应。这种情况可能会在巴以冲突中造成巨大后果。1月11日美国防部官员称，正在住院的五角大楼负责人在医院下达了对也门进行空袭的命令并监督了行动。为此，在共和党内初选风头正劲的特朗普调侃奥斯汀是玩笔记本电脑的孩子，正在通过电脑控制战争决策和军事进程。
当前，俄乌冲突悬而未决，巴以冲突烽烟难熄，五角大楼的角色日益吃重之际，奥斯汀的“瞒报门”不仅凸显了美国军事和外交政策的严峻挑战，也严重损害了美国盟友对美国领导力和军事指挥稳定性的信心，暴露了美国国家安全的真正内部威胁。
最后，此次丑闻在美国内引发了巨大的政治和舆论风波，加剧了大选年的党派斗争和相互指责。美国政界对五角大楼和奥斯汀的批评和指责铺天盖地，尤其是共和党人纷纷把矛头指向民主党政府。尽管拜登希望制止丑闻发酵，但试图隐瞒高级官员的病情和脱岗在政治上已无法掩饰。包括特朗普在内的多位共和党人士呼吁罢免奥斯汀。美国前副总统彭斯表示，国防部长秘密住院的行为令人无法接受，指责他玩忽职守。众议院军事委员会主席、共和党人迈克·罗杰斯（Mike Rogers）提出要正式调查五角大楼未能及时通报国防部长入院情况和其无法履行职责的原因。正在角逐共和党总统候选人提名的美国前驻联合国大使妮基·黑利（Nikki Haley）则呼吁拜登因奥斯汀问题辞职。她认为，拜登让美国变得非常脆弱，并将美国人置于危险之中。党派斗争是美国国内政治不变的底色，尤其是在大选年的背景下，共和党人一定会拿这件事大做文章，两党斗争也将使“瞒报门”更加白热化。
当地时间2023年12月19日，俄罗斯莫斯科，俄罗斯国防部部务委员会扩大会议举行，俄罗斯总统普京、俄罗斯武装部队总参谋长格拉西莫夫（右）出席。视觉中国 资料图
格拉西莫夫不露面对俄乌冲突影响有多大？
与奥斯汀悄然住院差不多同时，格拉西莫夫已经20多天没有任何公开的行程。1月4日，乌克兰对克里米亚发动了大规模袭击，塞瓦斯托波尔市俄罗斯空天军第31防空师的一个指挥所遭打击。据报道，此次袭击共造成23名俄罗斯士兵阵亡，其中5人是高级军官。随后有传言称，格拉西莫夫当时正在该指挥所督战，乌克兰方面截获了有关他行程的情报，并对他所在地区进行了袭击，他成为5名阵亡高级军官中的一位。也有说法称，格拉西莫夫并没有阵亡，而是身受重伤。
格拉西莫夫是俄罗斯军队的核心人物之一，是俄军事改革的推动者和实施者，也是俄罗斯军事战略和战术的创新者和实践者。如果上述猜测被确认，他的缺席固然不太会对俄乌冲突产生重大影响，但将严重伤害俄军士气。
格拉西莫夫曾是一名装甲兵，参加过第二次车臣战争、叙利亚战争和2014年在克里米亚和顿巴斯的战斗。2012年，他被俄罗斯国防部长谢尔盖·绍伊古（Sergei Shoigu）任命为总参谋长兼国防部第一副部长。2013年格拉西莫夫发表了题为《科学在预测中的价值》的著名文章，提出了一种广泛使用政治、经济、信息、人道主义和其他非军事措施的“混合战争”战术，以最少的成本动摇敌人的根基。这在后来被称为“格拉西莫夫主义”， 也是当前俄罗斯军队和国防建设所遵循的理论。
2023年1月格拉西莫夫被俄总统普京任命为俄对乌开展特别军事行动区域联合部队总指挥，接替“末日将军”谢尔盖·苏罗维金（Sergei Surovikin）。作为新时期俄罗斯军事学说的创立者和俄乌冲突中的部队总指挥，格拉西莫夫不公开露面的象征性影响可想而知。
然而，格拉西莫夫的缺席对俄乌冲突进程的影响有限。一方面，俄罗斯军队不依赖于单一高级将领的领导和指挥，有着一套成熟和高效的管理体系和制度保障。俄乌冲突至今，俄军前线指挥权已不止一次进行了更替，表明了军事指挥和政治控制方面的灵活性。另一方面，俄乌冲突进行到目前阶段，双方几乎没有多少彻底退让的空间，军事对抗的僵局一时无法突破。无论格拉西莫夫的缺席原因如何，俄罗斯在对乌特别军事行动的战略目标不会发生根本性改变。
在前线战场陷入相持的情况下，舆论战、信息战成为俄乌冲突中新的阵地，有关军方高层伤亡的传言屡见不鲜。去年9月，就有传言称俄黑海舰队司令维克托·索科洛夫（Viktor Sokolov）在乌克兰对黑海舰队总部发动的导弹袭击中身亡。然而几天后，索科洛夫就在俄罗斯国防部部务会议上现身，随后又接受媒体采访，谣言不攻自破。早在2022年4月，乌军袭击伊久姆附近的俄军指挥所，当时更传言格拉西莫夫被炸成重伤。但事后证实，这是乌克兰方面放出的假消息。除此之外，有关绍伊古被炸身亡、普京罹患癌症、卡德罗夫重病住院等流言后来都被证实是子虚乌有。
从经验分析而言，乌克兰对俄罗斯的目标进行精准打击离不开美国和北约的情报支持。从美国的立场出发，它可以协助乌克兰攻击俄罗斯的指挥部、军事基地等军事设施，但不会允许乌克兰把俄军高级将领作为目标，从而导致战争进一步升级甚至走向失控。换言之，美国的根本战略目标是利用乌克兰消耗俄罗斯，而不是跟俄罗斯鱼死网破。另一方面，作为冷战的老对手，美俄都各自了解对方的底线，不会轻易发生越线行为。因此，美国在乌克兰选择目标时较为谨慎，除非发生意外的情报信息失误，否则乌克兰不至于能从物理上消灭俄罗斯战场最高指挥官。
有消息称，格拉西莫夫4日在俄军塞瓦斯托波尔指挥所遇袭丧生。（资料图）
持续的地缘政治军事冲突带来军队指挥体系的韧性比拼
近年来随着百年变局的加速演进，地缘政治矛盾引发的军事冲突门槛呈现降低之势。俄乌冲突、巴以冲突、红海危机、朝韩剑拔弩张均表明，全球和平与稳定面临越来越大的风险，地缘动荡下各国直接或间接卷入战争漩涡的风险在增加。这导致陷入冲突和危机的国家军队高层和士兵处于持续高压的工作环境和战场体验，任何一个失误都会影响战局发展和人员损失。复杂多变的战场形势要求指挥官深入前线，甚至有时候亲自下场指挥。在武器、情报和卫星技术高度发达的今天，针对重要军事和政治人物的袭击与暗杀越来越多，战争法所要求的人道主义、杀伤相称原则等国际规范的约束性显著地遭到了削弱。除此之外，当下的战争不再局限在传统的物理空间，而是蔓延到了虚拟网络空间。各方通过散布国家重要人物的谣言，试图以此扰乱对方民心，动摇敌军士气。
美俄两国军队高层几乎同时消失在公众视野中，给本就紧张的国际形势带来了更大的不确定性和各自国内不同程度的政治风暴。2024年开年以来国际风云诡谲多变，美俄军队高层同时消失在公众视野中的迷雾看似巧合，却折射了地缘政治冲突不确定下，军队指挥人员所承受的巨大身体心理压力。对于陷入冲突的国家而言，政治家应追求通过外交谈判来谋求政治上的解决方案而不是纯军事上的单向成果，否则地缘冲突的持续必然无限制地考验军事指挥体系的韧性并消耗宝贵的军事资源，如此，美俄军队高层指挥官再次出现类似情况的迷雾就不难预期了。
（陈琪，清华大学中美关系研究中心主任、教授；王从越，圣彼得堡国立大学政治学博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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