龚静:上海女人到底咋巴不咋巴
老实说,电视剧《繁花》开始几集蛮让我头痛的,满屏上海话叽叽喳喳叽叽喳喳,小鸟啾啾也算了,要命的是几乎全线高八度,尤其黄河路老板娘炒起相骂来几乎撞破天花板,连那个人设为1985年上外毕业入外贸公司的汪小姐也是365度尖锐的亢奋,让同年大学毕业如吾等慨然,那时大学生稀少蛮吃香的,但还不至于在单位在社会上如此高音喇叭,尤其在庭院深深的单位怎么着也要低调点。本来要弃剧,家人讲听听上海闲话嘛,也蛮好。再说认购证、西康路、文化广场交易所,进贤路小饭店,椒盐大王蛇,黄河路的接财神鞭炮一地红屑……也算“回忆杀”。虽然电视剧里的上世纪90年代不是我经历的90年代。姑且一看。大概要从十一集开始好看了,尤其十三、十四集,进贤路那条线精彩起来,人物有了立体感,尤其“夜东京”那帮人互相揭老底,戳心戳肺,玲子自觉藏得蛮好的那点心思被撕开,闷特,众人一时也都惊了。人和人之间,小老酒抿抿的背后都是不能细细推敲的。这场戏,也很咋巴,但咋巴得应该,似乎非火力全开的上海话咋巴不可,只有尖锐密集速度秒飞的咋巴才让人千疮百孔,当事人一时都来不及反应,只有以后慢慢疗伤。
剧情就不去说它了,单讲讲咋巴。细想想,到底咋巴是哪能一桩事体。一般来讲,咋巴是形容女人的。讽刺男人话多,称之为牛皮哄哄,或说有“吵狗”一词专称。讲这个女人老咋巴的,意谓话多声响,还不太识相,不该说时闲话太多,有点不看场合。比如公共场所一众声浪,还不管不顾不听人劝。日常中的上海女人到底咋巴不咋巴呢?似乎如今人们对上海女人有一种想象,会打扮、旗袍、优雅、适宜、会看山水,等等,总之都颇懂进退懂生活。窃以为那只是一种提炼,一种美好的寄喻。哪有什么千篇一律的上海女人呢。再说某种文化共同体式的审美或形象是否还有待从生活中观察。但可以肯定,咋巴确实存乎于上海女人中,哪怕不喜欢咋巴的上海女人有时偶尔也会无意中咋巴一下的。
为啥?咋巴其实不单单表现为声响吵闹,没教养。有时女人之间的咋巴是一种热情和热闹的烘托。比如:一群熟人外出旅游,在火车站机场集合,熟人之间的咋巴情不自禁开始了,“哎,侬来啦,侬好呀,来来来,这里有位置,侬来坐呀。侬个腔(最近)好伐啦?身体哪能,毛病好点了伐?”亲热吧。听起来是不是蛮暖心?但是身边陌生人听闻要皱眉头,这帮女人,吵来。尖团音的上海话在此无吴侬软语之腔调,完全一记头飙到高音区。要命的是女人们还觉得这个是见面欢,是正常额呀。总算上了火车,行李摆好,坐定,包包里的东西拿出来,三两个相伴的还好点,一群前后左右而坐的,咋巴又开始了:哎,侬面包要吃伐,我昨天刚做的,还有脚爪,没事体么,啃啃蛮好的。来来来,阿拉一道分享。老阿姨起身提着塑料袋一路巡视。邻座间当然更要讲张,开始似乎还注意音调,一歇歇就高上去了,说到要紧高兴处,爆出大笑。她们疏肝理气了啊,但是一车厢的人被扰了。同行者不好意思劝,委托列车员劝告下,她们对列车员讲:哎呀,我们都是自家人呀。似乎认识的人在一起就要这么闹猛。单独来看,也应都是明事理者,可是一聚集就是这么咋巴,还咋巴得很有道理。旁人只好勿响。
有时候咋巴是为了某些场合的不冷场,有的女人就有这种轰隆隆的热情,也是本事,她这里周旋几句,那里朗声大笑,听起来吵是真吵,在这种张扬背后,其实是某种维持热闹的使劲,但有时也需要这样的咋巴出来烘托烘托气氛,好比江湖不能总是“独坐敬亭山”。
就算不是咋巴的女人,小聚,说到高兴处,也会情不自禁高声起来,上海话特有的往上翻翘的音调、迅疾的语速难免显得叽喳的,好在大多数会意识到,赶紧调低音。这种咋巴窃以为算是一种亲朋友人间的性情,不俗气,只是在公共场合当注意。是可谓偶尔一喳,还没巴起来。
说话音调节奏过度,无论何种语言,其实都会咋巴起来的。就算某些朗诵,过度的高亢、过度的豪情万丈,窃以为也是一种艺术咋巴。以及某些言论的夸饰,何尝不是咋巴。所以说,咋巴不咋巴既是日常个人修为,也能由内而外为某些艺术修养。有话慢慢地说,说得恰如其分,是形象,也是人品。
假使汪小姐遇挫后,降低说话声调,放慢说话节奏,反而符合这个人物的成长,虽然讲出“我是我自己的码头”确实很燃,但是若无金科长范总宝总还有她父母的及时帮衬,以及就算海宁皮草王子没啥资本,也不太靠谱,但死心塌地跟牢她,也算一种支持,她这个码头肯定还没搭起来就散了。遗憾的是,电视剧中,从汪小姐到小汪到汪总,角色的声音一直咋巴着。也许到底编导对上海女人还是了解不深哪。(龚静)
页:
[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