毛豆:季军是我,我懵了
与毛豆对话时,他的声音有些沙哑。
那是《脱口秀大会》第五季录制结束的庆功宴上,酒精雕刻过的痕迹。
决赛落下帷幕,笑果脱口秀演员们手里的话筒换成酒,红酒杯和啤酒瓶轮番碰撞,从屋里一直喝到街上。
毛豆酒量一般,不同颜色的酒精入胃,如河流般将记忆冲刷干净,他什么也不记得了。
回顾这场比赛经历,也仿佛一场不真实的梦。
作为本届最强新人,毛豆初次登台便拿到第三名的优异成绩,他认为自己「沾了军人身份的光」。
节目里,毛豆拿手帕擦着汗,用大连话讲述自己成为炊事兵、参与亚丁湾护航的经历:
「我在那个危机四伏、惊涛骇浪的亚丁湾索马里海域,我在那卤大肠。」
「海浪太大,哐地一脚把人踹醒,“小伙你怎么睡着了”。人醒了后又哐一脚,“小伙你怎么不睡觉?”」
本次对话,视觉志与毛豆聊了聊喜剧创作背后的故事。
现实中的毛豆,不止是那个海浪之上,用笑话逗乐大家的炊事兵。
「没有人会崇拜一个讲笑话的人」
「我小时候学习成绩差、脑子转得慢、跑得不快,认为自己没有特别强的能力。」
看似性格外向的毛豆,坦言自己从小是个自卑的孩子。
他最拿手的是上课接话,在同学的笑声中,挨老师几个白眼。
孩童时期,搞笑不等于幽默,而是调皮的代名词,「没有人会崇拜一个讲笑话的人」。
他被老师揪着耳朵长大,挖掘出的最大天赋是吃饭:
「我对吃饭有着天然的专注,幼儿园时,别的小孩到处跑,老师追着他们喂饭,我就坐在那里一直吃,把桌子上所有的馄饨全吃了。
然后他们玩,我就睡觉了,他们玩完回来没有饭,就在那里哭。」
小时候的毛豆和父母
学习这条路走不通,毛豆听从母亲的安排学了厨师,整日擦着汗颠着锅铲,不知前路在何处。
当年,王宝强出演的军旅剧《士兵突击》大火,母亲看完热血沸腾,二话不说决定送儿子去当兵。
东北人讲究「上车饺子,下车面」,毛豆记得走之前在家吃了饺子,到军营一口气吃了一大碗面。
漫长的体能训练和纪律训练,填满每天的时间缝隙。
得知有参与亚丁湾护航的机会,毛豆报了名,他没有太大野心,不过是「想赚钱」。
迎着朝霞醒来,枕着波涛入睡,他重复着这样的一天:
五点起床,赶在大家睁眼前,五六个人一起做三百多人的早饭。
下午四点多切菜做晚饭,有时累到胳膊都抬不起来。
船上信号不好,没有什么娱乐活动,八九点大家便洗洗睡去。
别人眼里的枯燥生活,他提炼成段子,逗得台下观众笑得前俯后仰。
图:毛豆谈护航经历
「护了两次航,后来没有任务了,就没法去了。」
退伍后,毛豆干过工地、送过快递、当过保安,如今在自来水厂,负责检漏工作。
他每天遛在大街上,掀起井盖,检查下面是否漏水,日子也平淡得像白开水。
与脱口秀结缘,起源于一次失败的相亲。
跟相亲对象吃完饭,两人在街上闲逛,他看到汇笑喜剧的厂牌,问女孩要不要一起去看看。
女孩冷冷回答:「不必了。」
毛豆独自去了现场,看完一场开放麦,他认为台上的演员讲得不如自己,索性磨了篇稿子,报名上台。
并没有一鸣惊人的开挂经历,看着台下的观众,毛豆大脑一片空白,讲了一分钟便卡壳,尴尬站在台上,信心轰然倒塌。
有一年的时间,毛豆没有拿起话筒,只是帮忙做些检票、引座等志愿者工作。
直到看到有脱口秀演员开始接商演赚钱,他才鼓足勇气,再次站上舞台。
对于没有名气的新人而言,卖票并不顺利,一个百来人的场子,最多坐满一半。
为了吸引更多人观看演出,毛豆在网络上发过表演视频,还去北京参加过喜剧比赛。
节目组给的补助一天不到一百块,他舍不得住酒店,选了个破旧的小青旅,挤在六人间里,120块一晚。
「我记得它招牌上写着一行小字:24小时热水。结果没想到,连热水也是虚假宣传。」
也去外地参加演出,一次出场费一百元,一周演一场。
「台下的观众,一半观众60岁以上,一半8岁以下。」
「厉害的人太多了」
登上脱口秀大会的舞台前,毛豆参加过笑果训练营——
相当于脱口秀的培训班,从几千人中选上几十个人,上形体表达、文本写作等课程,包吃包住。
「有一天李诞把徐峥拉了过来,给我们讲了二十分钟演出的注意事项。」
训练营结束时,毛豆并非如鱼得水,而是在同行的衬托下,内心涌出无限自卑,「最大的收获是知道自己写得不行」。
他将自己的段子看作「便宜段子」,没有巧妙结构和犀利观点,依靠出海、当炊事员的独特经历吸引读者的好奇心。
而许多厉害的前辈,却能从稀松平常的事情入手,挖掘出新奇的角度,逗得人捧腹大笑。
被打击到的毛豆,也根本没想参加脱五,「厉害的人太多了」。
好在工作人员认为他水平不错,替他报了名。
看到自己的海报被发出来,毛豆赶鸭子上架般参加了面试。
面试结束一个月,没有人联系他,就在他自我开解得差不多了,又接到电话,让他请假去青岛参与录制。
从七月末到十月中旬,一场高强度的喜剧考试,将所有演员推到镁光灯下,经受一轮轮残酷的打分和淘汰。
压力骤然而至,很多演员熬夜写稿到凌晨。
毛豆却规律作息,留出午睡时间,甚至抽出时间去海鲜市场,挑肥美的应季螃蟹、皮皮虾,借用酒店的厨房做成美食。
图源:毛豆做的海鲜
不是他天赋异禀,而是「一到十二点脑子就不动了,起太早脑子也转不动,不能逼自己。」
毛豆给自己的期待极低——挺过第一轮,段子不被剪掉就行。
没有人料到,他成为本届最强黑马,一路稳站天花板,冲进前三对决。
压力当然存在,最让毛豆紧张的一轮,是与何广智的对决。
那场比赛一旦输了,两三天后需要再写出新的稿子参赛,这对任何一个脱口秀演员而言都是巨大挑战。
毛豆讲了战友们教自己的防晕船妙方,拿下高票,登上天花板:
拿生姜擦胸口、用洋葱擦太阳穴、再不行就嘴里含着大料,感觉腌一晚上,人都入味了,就怕战友们起锅烧油,把自己炒了。
进入决赛,毛豆全然松弛,在台上表演到一半时,他甚至想从兜里掏出手机,与观众们合影留念。
「我也不知道这会不会违规,纠结了一会,怕被扣钱,只好算了。」
「缘起缘灭,一切随缘」
拿到第三名的名次,毛豆打电话告诉了母亲。
「我妈是个很双标的人,同样的段子我在她面前讲,她说不好笑。
等我上了节目,她看到大家夸我,又跟我说:你这个挺有意思。」
毛豆和妈妈
节目播出后,毛豆最大的感受是票好卖了。曾经空荡荡的场地,如今场场爆满。
荣誉纷至杳来,毛豆却有种羞耻感:
「笑果两档节目衔接太紧,老演员们刚忙完那个节目,参加脱五几乎是空手来的,像杨蒙恩他们就很可惜。我这相当于下棋人家让你车马炮了。」
将得到视为侥幸,将失去视为必然,这或许是毛豆一贯的生活态度。
视觉志与他聊起观众缘的话题,他认为观众喜欢的是军人身份带来的正向东西,而非他自身。
每一场五分钟的表演,像是展示一个人生切面,有人喜欢,有人抨击。
「那些其实与你无关,缘起缘灭,你无法控制。总有一天会失去所有,一切随缘。」
采访中,毛豆真诚且坦诚,从不避讳谈到钱,他知道每一份关注都有期限,只想趁未被观众抛弃之时,多演几场,多攒点钱。
他也会认真演好每一场,因为观众掏钱来看表演,已经是不容辜负的莫大支持。
图源:笑果工厂
脱口秀演员何广智曾评价毛豆:「像去年的我那么生猛」。
一旦长期创作、频繁登台演出,那么话题重复、素材枯竭,则将成为亘在演员们面前无法规避的难题。
也有人替毛豆担心,随着曝光的增加,他当兵的素材会被耗尽,无法从过往经历打捞精华,沉淀出如此好笑的段子。
毛豆停了几秒,回答道:
「我还有干工地、送快递、当保安的经历,都是很有意思的题材,以后有机会也会慢慢写。」
许多脱口秀演员们习惯将脱口秀视为冒犯的艺术,犀利地观察生活,言辞激烈地抨击现状。
毛豆没有太过强烈的情绪波动,他从自卑的低谷走来,像一株池边芦苇,安然迎接各个方向吹来的风,俯身接受每一种命运。
「就算有人骗我,我知道他是想赚钱,我也能接受。」
这种全然的接纳,或许与以往经历有关。
父母皆是强势的人,左右他的决定,让他学了厨师、成为军人,他记得的是:
「切菜不熟练,第一次休假回家的时候,我五个手指头绑的全是创可贴,我妈一眼就看出来了。我妈说,部队是不是送你去弹古筝了?」
部队训练苦闷,资源紧缺,班长舍不得花太多经费,他的视角是:
「为了招待外宾做意大利面,班长说库房那么多方便面,用方便面吧。老外吃了一辈子意大利面,第一次吃红烧牛肉味的。」
回望当兵生活,毛豆丝毫不觉得苦,就像他习惯用喜剧的视角,抓住细节的美好,自在轻松地生活,将人生填充得饱满有趣。
采访的最后,毛豆向视觉志讲述了创作决赛段子时的故事:
他加入了呼兰等人的学习小组,一群人在海边创作,互相修改,激发灵感。
谁写出来段子,就对着大海磕个头,感谢大海的恩赐。
别人磕头都是假动作,只有他结结实实地磕下去,吃了满嘴沙子。(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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