萨拉·杜特尔特的总统之路

自2016年6月30日杜特尔特（以下简称老杜）入主马拉坎南宫之日起，本来偏居菲律宾南端达沃一隅的杜特尔特家族已经拿到了进入菲律宾顶级政治家族俱乐部的门票。而，是否能够像马科斯家族、阿基诺家族、马卡帕加尔-阿罗约家族等一样成为这一俱乐部的长期成员，关键在于未来萨拉·杜特尔特-卡皮奥（Sara Duterte-Carpio以下简称萨拉）能否继承老杜的衣钵，成为菲律宾总统。

对于任何政治组织（包括政治家族）来说，其组织度和延续性的关键证明就在于能否跨代，杜特尔特家族在达沃无疑已经迈过了这个门槛（从曾担任达沃省省长的老杜父亲维森特算起，已经过了三代），可在菲律宾国家层面能否会得到延续，还有待考验。任何人和事物都不是凭空产生的，传统和经验对于政治家来说尤其重要。只有通过了跨代考验，选民（或者说附庸）对于政治家族的忠诚才是真正的忠诚。

就像种的延续是人和动物的本能一样，家族权力也有延续的本能。
2016年6月30日，老杜在4名子女的见证下宣誓就任菲律宾总统。
与之相反，民主选举制有着正好相反的本能——权力轮替。所以同时具有形式上的民族选举制和实质上家族共治属性的菲律宾政治，就像是打摆子一样左右摇摆。在地方层面政治家族延续权力的本能完全占了上风；而在国家层面，看起来权力轮替的民主选举本能稍微占了上风，形式上维持着民主国家的门面。
2018年老杜的修宪尝试无疾而终后，杜特尔特家族在国家层面延续权力的选项不多了。
于是就有了萨拉领导的地方性政党变革联盟（Hugpongng Pagbabago）操盘了2019年参议员选举的事。在老杜的支持下，民主党-人民力量首先与之结盟。随后国民党、菲律宾民主斗争党（Laban ngDemokratikong Pilipino）、基督教穆斯林人民力量党（Lakas-CMD）、民族主义者联盟（Nationalist People\'s Coalition）、菲律宾群众有力量党（PwersaNg Masang Pilipino）等政党和背后的政治家族也纷纷与变革联盟结盟。
参议员选举结果证明的萨拉的影响力，变革联盟旗下共有9名参议员当选（选举12席参议员），可以说是大获全胜。同时，变革联盟还赢下了3席众议员和3席省长席位（均在达沃大区）。此次选举让萨拉与变革联盟成为菲律宾政坛蒸蒸日上的力量。经过此次试手，萨拉对国家层面的选举操作有了更多心得。于是，萨拉未来接班老杜就成了合乎逻辑的推测和猜想。一个多月后，萨拉在接受家族盟友、阿波罗·奎博洛伊牧师（Apollo Quiboloy）访问时说，将就是否会在2022年选举中竞选总统寻求神的启迪。

2019年竞选过程中，萨拉与后来顺利赢下参议员席位的伊美·马科斯、辛迪亚·维拉等人在变革联盟告示牌下的合影。

2020年年底起民主党-人民力量的党内斗争大戏，进一步证明了萨拉当时的远见卓识，拥有如臂使指、得心应手的政党机器对每个意欲争夺大位的菲律宾政治人物来说，都是必须的。这一事件还说明，民主党-人民力量并不是杜家党，这就是杜特尔特家族的短板。反过来可以这样说，杜特尔特家族在菲律宾国家政治层面的蹿升速度太快了，步子大了容易扯着蛋，其前期布局中的缺陷，假如得不到很好的弥补，会影响到中远期的发展。
随着萨拉在全菲范围知名度和影响力的上升，她也有意识将自己的定位从市长向国内有影响力的领袖人物调整。去年7月份，包括宿务市（Cebu）等疫情严重城市收到了萨拉以达沃市市长名义捐献的医疗口罩等物资。早在菲律宾疫情蔓延开来的去年3月份，萨拉就曾在广播节目上呼吁公众一定要佩戴医生推荐的医用口罩，而不是棉质口罩。
随着2021年的临近和疫情的相对缓和，大选越来越成为热门话题之一。同样是在去年7月份，老杜首先将女儿带入大选话题中。在苏禄群岛（Sulu）首府霍洛市（Jolo）看望受伤的士兵时老杜公开向萨拉喊话：“假如受到了掌握权力的野心驱使，我劝你不要竞选总统… …”老杜的这个说法保持到了这个月2号。隔天在记者询问萨拉来年是否会竞选总统？萨拉的回答滴水不漏，应对新冠疫情是一项艰巨的任务，现在不是将选举这个事情摆上台面的时候。后来又说，会在合适的时间披露2022年的计划。



现在的首席总统法律顾问、前总统府发言人萨尔瓦多·帕内洛 (Salvador Panelo)是萨拉竞选总统的长期鼓吹者。早在2019年2月，帕内洛就曾说过，萨拉会成为下一任总统。去年9月起，帕内洛开始向公众兜售其心目中的完美总统竞选组合——杜特尔特-杜特尔特（萨拉与老杜搭档竞选总统与副总统），他的原话是，杜特尔特父女联手，无人可挡！
经过这样的预热，自去年12月至今，在菲律宾权威民意调查机构——亚洲脉动（Pulse Asia）的2022热门总统候选人民意支持度排行榜上，萨拉一直力压群雄高居首位。

刚刚进入2021年，立刻有劲爆的事情发生了。有人没有经过萨拉的同意，以其名义设立了总统竞选总部，又以该竞选总部名义向菲律宾大众募捐。很快事情就传到了萨拉耳朵里，她立刻出来辟谣说，尚未确定竞选，所以并未设立竞选总部，到处以自己竞选总部名义募捐的肯定是骗子，公众一定不要受骗上当，捐款给骗子；如果发现有人以此名义募捐，请赶紧报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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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月时，萨拉澄清并未设立竞选总部、募集竞选资金的视频。
同时，一个名为“萨拉快选”（Run Sara Run）组织在全菲范围内发放竞选宣传品、张贴巨幅海报、举行支持萨拉的集会、设立支持萨拉竞选的Facebook主页等等，掀起来一阵又一阵的推动萨拉竞选总统造势活动，一直延宕至今。
然而，老杜看起来另有打算。除了一再重申不太支持其女竞选总统的态度外，自3月起开始为其长期助手、参议员邦·吴（Christophe “Bong” TesoroGo）竞选总统造势，多次在公共演讲中称呼邦·吴为总统。同时，老杜还通过民主党-人民力量副总裁、能源部长阿方索·库西（Alfonso Cusi）在党内串联，放出了出马竞选副总统的风声。
可半年时间过去了，虽然得到老杜背书，邦·吴民意支持率始终低迷（长期徘徊在4-5%左右）；老杜副总统支持率一度排行第一，然而在9月底被同样宣布竞选副总统的参议长索托（Tito Sotto）反超。另外一家民意调查机构社会气象站（Social WeatherStation ）公布的一项60%菲律宾民众反对老杜竞选副总统的民意调查，彻底打消了他继续掌权的计划。这样的支持度和不支持度，肯定啥都选不上。

菲律宾随处可见敦促萨拉竞选总统的志愿者和海报
所以，老杜只能回过头去想要说动女儿与邦·吴搭档竞选。谁都不想当备胎，萨拉也是一样。何况她和她的团队也有自己的想法和计划。萨拉和邦·吴都是老杜政治遗产的继承人，都是明达瑙岛人，年龄差距不大，从政经历大致重合；这样的组合诚实地说，并不是优势互补的必赢组合。假如一着不慎输掉大选，挫了锐气，将来萨拉的总统之路会更艰难；另外，如果输得太惨的话，危及家族在达沃市的政治根基，也是有可能的。所以，萨拉的犹豫或者说退缩，并非矫情和毫无道理，而是未虑胜先虑败的成熟政治家的表现。
话题回到几个月份。虽然没有当时得到父亲的支持，但高企的民意支持度助长了萨拉的声势，全菲不少政治人物、政治家族以及民间团体见到萨拉行情看涨，纷纷出来抱大腿，呼吁其竞选总统的的声音更是不绝于耳。

5月，萨拉的密友布鲁斯·里维拉（Bruce Rivera）在接受采访时向公众道出了杜特尔特家族内部因由谁参选总统产生分歧的秘密，“老实说，杜特尔特政府中有些人不想让萨拉参选，‘父亲的朋友’并不意味着同时是‘女儿的朋友’。父女俩的工作方式不同，也许是因为俩人的风格不同，他们是不同的世代，两父女的想法是不同的。仅仅因为父亲是女儿的父亲……并不意味着女儿和父亲一样。这意味着父亲的决定可能不是女儿的决定，因为他们在很多方面都不同。”

5月底，萨拉与小马科斯姐弟谈笑风生。

在年满43岁的前两天（5月29日），萨拉迎来一对重量级客人，小马科斯姐弟结伴前来送上生日祝福。小马科斯后来回忆，当时三人只不过谈了一些客套话。马科斯姐弟专程来到达沃市当然不是为了和萨拉唠家常的；但，由于尚未得到父亲的支持，萨拉未来的计划还不明确，无法给出实质性的政治承诺，所以只能随便聊聊。当然，马科斯家族即是盟友又是竞争对手，在形势没有明朗的情况下，萨拉与之也无法达成实质性的政治同盟。

6月底7月初，萨拉试着在没有其父支持的情况下，寻求竞选总统的可能性。
7月1日，萨拉和帕奎奥两位可能的角逐总统大位热门候选人在美国驻菲律宾大使馆相遇了。两人均是受邀出席美国大使馆举办美国独立日（7月4日）庆祝活动，同时受邀出席的还有前总统阿罗约、众议员马丁·罗穆亚德兹（Martin Romualdez他还是基督教穆斯林人民力量党总裁和小马科斯的表弟）。
萨拉7月17日设立的Facebook公共主页显示，稍后她还曾单独与阿罗约会面。另外该月初的几天时间里萨拉一直在吕宋岛，相信秘密会见过的人更多。7月9日，萨拉来到宿务，并在众议员弗朗斯克（Vincent Franco “Duke” Frasco）的陪同下拜访了宿务省省长加西亚（Gwendolyn Garcia弗朗斯克是加西亚的女婿），次日又访问了宿务市市政厅。稍后的几天里，萨拉还任命加西亚的女儿、弗朗斯克的妻子、宿务利洛安（Liloan）镇长克里斯蒂娜（Christina Garcia Frasco）为她的发言人。

7月14日，萨拉来到明达瑙岛人口重镇三宝颜市（Zamboanga）与该市市长克利马科（Maria IsabelleClimaco-Salazar）会面。这次会见富有成效，两市结成了姐妹城市关系。顺便提一下吧，达沃市在全世界有许多姐妹城市，其中包括晋江市。

不过看起来，在没有得到其父老杜明确支持的情况下，萨拉这趟大选前的预热之旅并不顺利。

萨拉7月与宿务省长加西亚见面时的情形

进入8月份，随着萨拉声势的进一步水涨船高，华裔参议员张侨伦（Win Gatchalian）、前国防部长吉博·特奥多罗（Gibo Teodoro）、马丁·罗穆阿尔德斯等政要纷纷公开表示要成为她的副总统搭档。同时，西内格罗省（Negros Occidental）的12名市镇长发表声明支持萨拉竞选总统。

然而8月24日发生的事将杜特尔特家族的裂痕公开化了。民主党-人民力量公布提名老杜竞选副总统。次日，萨拉发布公开声明称，“总统刚刚亲自向我确认：他将会竞选副总统，邦·吴参议员将会竞选总统。这并不是一件令人开心的事情。总统寄给我两份信，其一解释为什么他认为我应该为吴杜配背书；其二建议我接受参议员邦·吴成为我的副总统搭档。… …我满怀敬意地建议他们不要再拿我当挡箭牌了，或者把我当作他们竞选、不竞选的理由。… …我不是那种‘最后时刻 ’才会做出决定的人。思考、组织、相应地执行是我的节奏。与此同时，我拒绝成为一个完全混乱政党的政治沙包。”
随后，萨拉又发布声明称，自己不会参与2022年大选，只会有一个杜特尔特竞选总统或副总统。
上述声明还表明，其一老杜很早前就考虑过萨拉与邦·吴搭档竞选，可是因为胜选几率不高的原因被萨拉拒绝了；其二假如最初得到其父的支持，萨拉大概率会竞选总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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拉关于老杜竞选副总统的声明

接下来事情就更明朗了。在民意的倒逼作用下，10月2日老杜不得不退出竞选。同时邦·吴登记竞选副总统，然而就像当初没能说服萨拉一样，萨拉还是拒绝成为民主党-人民力量的总统候选人。为了显示其坚定的态度，就在当天下午稍晚，萨拉宣布竞选连任达沃市长。而说服无效的老杜在选举登记倒计时截至前，临时让前警察总监、参议员德拉罗萨（Ronald dela Rosa）竞选总统。
即使事实如此，包括英国知名智库惠誉解决方案（Fitchsolution）的绝大多数观察家还是认为，萨拉很有可能在11月15日之前改变主意。
而10月9日晚上10点29分萨拉官方Facebook主页公布其感染新冠病毒，很有可能是这种坚定态度的体现。所以下面的猜测是合逻辑的：通过感染新冠病毒必须接受隔离措施来打消一波接一波前来劝说参选的说客，让自己在耳根清净的情况下做出最终决定。
几天前为萨拉占位子的德拉罗萨在采访中说，萨拉不参选的可能性有60%，参选的可能性为40%。德拉罗萨还开玩笑说，其实40%的可能性也不低。
前国防部长、众议员吉博·特奥多罗两周前接受媒体采访时说，萨拉参选总统的可能性已经很低了。6月时，他曾专程前往达沃市与萨拉会面寻求成为她的副总统搭档。
在解除隔离后，萨拉迅速前往宿务与小马科斯会面，让人产生了可能与小马科斯搭档竞选的联想。可从与萨拉见过面的人事后断断续续透露出的信息，以及民主党-人民力量放风老杜很可能会竞选参议员看，萨拉大概率会继续竞选连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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拉与小马科斯共赴宿务加西亚家族晚宴时的合影

从菲律宾不算太长的政治史看，各大政治家族轮流坐庄是菲律宾的隐形宪法原则。1992年，本来有资格再次竞选总统的阿基诺夫人（菲律宾1987年宪法规定总统不能连任，而阿基诺夫人是在修改前宪法的框架下当选总统的，根据法不溯及既往的原则，阿基诺夫人竞选连任的话，不适用总统不得连任条款）坚定认为总统不是终身职务，坚决拒绝了寻求连任的请求。

阿基诺夫人立下规矩后，之后的历任总统虽然不敢像老杜一样明目张胆地竞选总统或副总统，但是他们总是扶持自己的接班人竞选总统。阿罗约夫人承袭了前任剩余任期，竞选连任符合宪法规定。可是，自1992年来菲律宾历届大选的事实证明，在任总统钦点的接班人无一例外，无法成功接班。

阿基诺夫人

1998年大选中，在任总统拉莫斯支持的何塞·德·维内西亚（Jose de Venecia）输给了埃斯特拉达；2010年，在任总统阿罗约支持的吉尔伯特·特奥多罗（Gilbert Teodoro）甚至在4位总统候选人当中吊车尾；2016年，在任总统阿基诺三世支持的马尔·罗哈斯（Mar Roxas）输给了横空出世的老杜。虽然样本数不太多，但还是能从中看出端倪。

所以，2022年并不是萨拉逐鹿问鼎的最佳时机。她的总统之路才刚刚开始，不用等待太长时间，应该就能看见另一位杜特尔特成为菲律宾总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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