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尊严、片酬低、缺人脉、潜规则……一个演员的娱乐圈生存指南

　　一个出身普通，长相普通，没有资源，没有背景的普通演员，拍了八年戏，没有大红，没有暴富，生活反而变得更窘迫。在时间的熬煎下，他的演员梦也悄无声息地破碎了。他的演员梦连同它的破碎，在资本粉饰下的话语场里微不足道。
　　徐文浩为我们打开了另一个娱乐圈，它跟日常活跃在各种热搜榜里的娱乐圈不一样，圈子那块光鲜亮丽的遮羞布被扯下，露出它本来的样子。这个圈子的人，会跟你谈日薪100的片酬，跑组遭过的白眼，站在路边吞下的盒饭，私信里偶尔闪现的性暗示。这里隐匿着娱乐圈真正的底层逻辑。
　　片酬：主角片酬不够一个月外卖钱
　　演员徐文浩的心态只在11月7日那天崩掉过一次。崩掉的原因是他“倾尽全力”拍了八年戏，却没听见个声响，于是在微博发了几句牢骚，他一一告别了王富曲、陈五一、小皮、小石头、张顺子这些角色——我相信没几个娱乐记者看过，但他成功引起了媒体注意。用他的话说，出乎意料地“炸了”，私信有200多条。徐文浩瞬间又燃起了希望。

　　浸淫贵圈许久的娱乐编辑对这种炒作方式司空见惯。徐文浩毫不避讳，“就现在这点热度，我先看能不能先接部戏赚点钱，改善一下生活。”
　　或许很多人跟我有一样的疑问：贵圈不是挺赚钱的？日薪动辄以万计。我不太相信他的描述，于是我去了徐文浩在大厂的租住处。这几年，他和女友搬来搬去，轴心却始终围绕着北京。
　　在他俩眼中我算贵客，小两口用满满一桌菜招待我，但是每个盘子里的菜刚刚勉强铺平盘底。他告诉我，他已经吃了两年泡面，或者米饭配水，拌各种咸菜，他指了指餐桌上不同口味的榨菜。上面还摆着几大罐自己腌制的腊八蒜。
　　因为没有进账，徐文浩和女友想尽办法压缩开支。他们有一台车，但是非必要不开动，省点油钱。社交也免了，吃吃喝喝的太费钱，而且大多是无效社交。徐文浩抽6块钱一包的红塔山，一根接一根地抽也不会心疼。

　　每次出去买菜，王瑞雪想买六块五的香菇，徐文浩想想算了，换成一块二毛九的豆芽，肉价前一阵降了，买了点，现在又十三块钱一斤，别买了，垫一口得了。
　　没钱的时候，他们也找过工作，在路边发传单送玩具那种，也给主人不在家的小猫小狗铲过屎，跑一个家挣四十到六十不等。有一次，他还替女友揽过同公司演员的一单生意，去他家铲屎。
　　用徐文浩的话说，他狠狠遭受着社会的毒打。他们努力划拉各种活儿，死死地扒着北京的边儿不撒手，不敢轻易离开这里。但往前走，又前途渺茫——作为演员，他们没有戏拍，也没挣到钱。
　　王瑞雪偶尔能接部戏，女主角，但跟群演一样，吃剧组的盒饭，如果定外卖，片酬可能连一个月也撑不下去。
　　徐文浩说，他来北京就是为了挣钱，他相信北京能让他挣到钱。“每个一天100块钱啃着馒头，站在路边就着大风吃盒饭的演员，一定都是想火的，都是想挣钱的，不想火当什么演员啊”，但是他拍了八年戏，演了男一男二都没有挣到钱，生活反而变得更窘迫。他说，他也到能看懂《喜剧之王》的年纪了。
　　尊严：不是大腕儿，哭不出来就骂哭你
　　今年10月，徐文浩给一所学校表演系的学生上了一堂课，讲他是怎么被社会毒打，如何成为一个“剧组老油条”的。他以过来人的心态看这些活在象牙塔里的学生，也亟需经历一次社会的毒打。

　　徐文浩以他的亲身经历告诉这些学生，在没有成名成腕以前，演员没什么尊严可谈，每个演员几乎都是在骂声中成长起来的，所以要想做一个演员，得先有强大的心理素质。
　　因为剧组的每一秒都在烧钱，他们需要用最短的时间解决问题。“拍戏时演员哭不出来，如果能骂哭你他就使劲骂你，他没时间等你哭，你又不是什么大咖。”但有时候你又要崩住，哪怕全组都在骂你，演的什么玩意儿，你也不能有任何心理干扰，必须要坚持把你的戏演下去，因为重拍一条很贵。
　　徐文浩刚入行时做跟组演员，经常被导演当着几百人的面骂，被骂的理由有很多，站错位置会被骂，反应不对也会被骂，比如，“主演身后有很多小弟，有时候你在后面反应不对就会骂你，大家都哈哈哈笑了，你还在那很严肃。”假如你再多说一句，好，明天就可以走人。
　　有一次跟他同组的一个演员收工后说，“明天再骂我我就上去给他干了，后天就拿椅子走人。”结果有一天下午，那个演员果然拎着椅子回来了，脸上还带点青。
　　徐文浩比那个哥们儿通达。“骂，没问题，随便骂，练出来了，”徐文浩身体往椅背上一靠，摆出一副无所谓的样子。到了剧组拍戏，导演说什么，徐文浩只有四种回答：Ok，明白，可以，来。没有多余的废话。
　　“我们做好我们配角该做的事情，主角你就负责光芒万丈。即便我觉得导演说得不好，可能被导演变成了一个活体道具，一个高级前景，我也必须要忍着。我就按照你的来，因为我没有资格说导演，你跟导演谈戏，导演根本没时间，一天的制作费可能就200万，一天拍10几个小时，你要花30分钟跟他聊，全组人都得等，好，5万块钱没了。”
　　如果你成名了，待遇就完全不一样了。大咖从房车里一下来，身边一堆助理跟上，导演见着了，赶紧起身来迎，“哥，您来了。”徐文浩说到今年冯小刚的新剧《北辙南辕》，里面的剧情“收敛太多了”。
　　徐文浩的经历，让我想到《喜剧之王》里那个跑龙套的小演员尹天仇。他为了多拍几个镜头，“死来死去都死不了”，劈头盖脸被全组一顿骂。开拍前还在跟导演商量怎么演，应该有什么反应，结果刚开机就被主角一枪毙命。

　　徐文浩没有尹天仇那么死磕。他很早之前就解锁了一个跟组演员在剧组的正确姿势：“我没有在组里惹事，没有说跟导演讲讲戏，我没有跟制片组讲可能我就拍10天，但我需要在这住三个月，我就在这挺着。”你还得好好演，因为你这个小角色也是副导演拿饭碗保的，你撂挑子了，副导演的饭碗也得丢。
　　试戏：跟要饭的一样
　　今年徐文浩已经试了100多场戏，但一次都没中。试戏是每个演员的必修课，除了在剧组拍戏，剩下的时间全部花在了跑组送资料上。“跑组是很磨炼心智的，”徐文浩说，你每次满怀期待地递上一份资料，结果导演眼都不抬一下，“跟要饭的一样”，内心经历了无数次暴击，回家缓个两三天，“不行，我必须要成，重新振作，再去试，再次被暴击，就这么无限循环。”
　　他把试戏失败称为当了“炮灰”，他总结了自己的一套试戏理论：一般听导演的语气就能判断自己是不是炮灰。有时候他还在现场演着，但余光都能瞄到导演在玩手机，他心里就咯噔一下。有的戏根本不用试，看一眼剧本就知道成不成。有些剧本到现场才发给他，他就知道八成又要当炮灰了，“你的存在是为了突出别人的。”

　　但也有被看好的时候，有一次，他去一个剧组试戏，演到最后导演直接站起来给他鼓掌，“演得真好，马上安排进组”，徐文浩也从导演的眼神里看出“他想用我”。
　　他兴奋不已，回家先吃顿好的庆祝一番，接下来就是等待，一个月，两个月，三个月，等到剧组开机了，没有他。
　　“怎么问呢？人家也不愿伤你的心，可能人家就回你一句‘平台塞人了’，让你不难过，其实可能有人比你演得更好。”
　　说到这里，徐文浩反问我：为什么演员会抑郁？他说，圈子里70%的演员都有抑郁症。他说了自己的体会，“在组里自己还能被称为老师，服装、化妆给你穿衣服，化妆都很小心翼翼，生怕化错一点，他们无形中把你捧起来了，然后你杀青了，回到北京，还得每天低头哈腰跑组，发现自己原来狗屁不是。心理落差非常大。”
　　时间一长，他们逐渐总结出一个道理：试戏就是在谈生意，不单是展现你的演技，再一个是你能给剧组创造什么价值。王瑞雪跟我聊起一个同行的经历，“他当时接了一个戏是在老家拍的，去见组的的时候，他说他是当地人，能成的话可以帮剧组找群演，不用钱。”结果“啪”就这么定了。但是在他俩看来，百分之八十的演员都没领悟到这一层。
　　人脉：跟大腕儿称兄道弟，却换不来一部戏
　　越是封闭的圈子，人脉就越重要。娱乐圈就是如此。对于一个没有资源，没有背景的小演员来说，“广结善缘”是为数不多的能让他们更快实现阶层跃迁的一种方式。
　　有个副导演曾告诉我，曾跟随某知名导演拍戏的一个武术指导，白天拍戏累个半死，晚上收工后还跑去导演房里给他按摩，在大导演的提携下，这个武术指导如今已能独当一面了。
　　类似成功的见闻太多了，所以才有人愿意在人脉上花心思。徐文浩在人情上也花费了很多精力，但吃了不少亏。
　　有一次剧组杀青，导演叫他一起吃饭，席间导演举着酒杯说，“文浩，咱俩喝杯酒，真的辛苦了”，徐文浩回了一句：“导演，我不会喝酒”。从此，这个导演再也没找他拍过戏。
　　当时徐文浩还没意识到，他已经给自己断送了一条路。明白过来为时已晚。此后，再有人找他喝酒，他桌子一拍，“哥，你说怎么喝？”
　　他也尝试跟剧组的演员搭过圈子。微信里至今还存着很多大腕儿的联系方式，片酬几千万的那种。刚入行的时候，想方设法跟这些演员搭关系的念头格外强烈，“我会用心留意他需要的东西，比如天太热，我会去买电冰棍，太冷了我会把暖宝给他，他没带什么东西，晚上我会准备好，那个时候我包里每天都装着各种各样的东西，都是我不需要的，就不停地用这种小细节帮助人。”

　　以心换心，大家在组里建立了一些感情，回到北京后还一起见个面吃个饭，基本上熟悉到“他爸妈干儿子”这种程度。但是，相处了一两年都没换到什么东西，换到的就是“他真把我当朋友了，但你让他提携我一把，很难，因为他也没戏演”。
　　攀附顶流的心思破灭了。经过很长一段时间以后，徐文浩才明白过来，谁是他的直接领导，自己应该绝对服从哪一个导演。于是，他改变了策略，剧组收工后，徐文浩拎着水果常去一个副导演房间里坐着，可能过一两个小时，副导演才能注意到他，有时候忙不过来，副导演就叫他搭把手，一来二去，关系熟了，再转入正题，“其实我想当一个演员，有个戏能不能让我演，这个时候他能让你试一试。”
　　他说，只有跟你从一个战壕里爬出来的兄弟，才能帮你，“我们底层人都是这样，我上来一点，我扶一下兄弟，兄弟再上来一点，他再扶我一把。”
　　潜规则：一天100万，捧你
　　可能每个演员都曾经历过潜规则的拷问，有的人坚守自我，有的人就此滑坡。尤其在女演员身上，固守与妥协，以及之后的结果，变得格外明显。
　　酒局，这个早已油腻化的场合，消化了很多规则之外的东西。王瑞雪也去过几次酒局，被灌酒、咸猪手，她都经历过。“其实我们不是混圈子，也是去找机会的”，没资源没背景，好不容易有人介绍点资源给你，当然要感恩，但最后发现，这些局对一个女演员而言，“基本都是让自己掉价的局。”她有个朋友在饭局上遇到一个导演，导演直接告诉她，“一起吃饭的女演员，我一个都不会用。”
　　有时候，一些目的不纯的邀请，王瑞雪最后都拒绝了，朋友“怒其不争”，便指着她骂：比你长得丑的全起来了，我带你去你为什么不去？
　　“我为什么要去？”王瑞雪的东北大妞脾气犯了，她知道自己不是走野路子的性格，“我可以向狗屎低头，但是我低不了这个头。”
　　有人曾在微博私信她聊合作，对方说，“看你拍了不少戏，也没火起来，我看你缺一个金主爸爸。我给你介绍一个，一天100万，捧你。”
　　“有没有病啊，我以后不结婚啦。”王瑞雪的选择让人们看清一个事实：不红的女演员也是有底线的。

　　当然，她也失去了一些机会，没戏拍的时候她的态度又有些摇摆，“当时我低头了是不是就好了”。
　　但是不接受潜规则，没有背景，圈子又这么浮躁，一个出身普通的女演员还有没有机会好好在这个行业待下去呢？他们都没有把握。
　　前不久，徐文浩又接到一个试戏的机会。他走出大厂，再次来到北京，导演见到他后，真诚地对他说，“这次一定要合作一下。”
　　出品|深水娱
　　作者|张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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