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伟达头上的一粒灰

来源：远川研究所

刚刚开幕的世界人工智能大会上，已经没有人关心今年到底马斯克会语出惊人，还是会BAT三巨头重聚斗法，所有交头接耳的观众就关心一件事——英伟达的A100、H100显卡，真的要断供了吗？
一旦英伟达和AMD的GPU被断供，无异于对人工智能产业发展的釜底抽薪——任何一个真正的AI研究机构，都有A100与H100的身影。
最近一年里，英伟达的日子并不好过，2022年二季度，英伟达交出一份令人大跌眼镜的财报，营收环比下滑了19%。支撑起主要营收的游戏业务，更是环比下降44%，同比下降33%。
第一大业务游戏暴雷，第二大业务数据中心遭遇美国釜底抽薪，英伟达的股价也持续探底。相比于去年年底的高点，英伟达的股价如今已腰斩近一半，市值仅剩3774亿美金。
而回顾一年前，关于英伟达的故事，还是另一套叙事：
2021年4月，英伟达召开了一场“元宇宙发布会”。演讲到一半，CEO黄仁勋被偷偷替换成了数字人，几乎无人察觉。三个月后14秒的“偷天换日”被公之于众，英伟达成功加封“元宇宙巨头”。
毫无疑问，科技产业中，“元宇宙”是这一年被讨论最多的三个字。趁着风口，英伟达股价一路飘红。11月，英伟达市值突破8000亿美元，一跃成为全球市值最高的半导体企业。
作为元宇宙的基建、AI风口的算力支撑、虚拟币矿工的核心生产力，这一年，英伟达的业绩同样亮眼：总营收为269.14亿美元，同比增长61%。

真假难辨的14秒
一年不到的时间，关于英伟达，到底发生了什么？
　　 01 崛起：算力逆转生死
要读懂英伟达的当下，还要从英伟达与算力的关系说起。
在硅谷，很少有企业家能固执到英伟达创始人黄仁勋这般地步，而他的信仰很简单：算力就是权力。
在这样的信念之下，2010年，英伟达发布了一款拥有爆炸级性能，同时也拥有爆炸级发热的新一代显卡——GTX480。有人做过测试，马力全开的GTX480，工作温度动辄飙升到六、七十度，一不小心，就带着其它元器件一同共赴黄泉。
这又如何?黄仁勋“我要我觉得”，算力就是越大越好。
一年后，英伟达发布最新显卡GTX590。一家国外媒体才将GTX590最大功率运行不久，一道青烟就从电路板上袅袅冒出，英伟达显卡“核弹”的称谓，自此不胫而走。
这些只是前菜。当英伟达端出后继款GTX690时，怒其不争的网友直接将其加入到“航母杀手”的百科词条。甘肃卫视的主持人看完后信以为真，将其写到了军事节目的口播稿中：
“特别是搭载GTX690核显卡的改进型号，一发即可摧毁一个航母战斗群！”
节目播出后，硅谷狂人黄仁勋，再次被加冕“两弹元勋”桂冠。

超大算力炸毁航母集群是假的，但是炸飞英伟达的移动端梦想是真的：
2011年，传统PC式微，智能机崛起，成为新一代超级终端的趋势已经逐渐明朗：急于在智能机领域大展身手的英伟达推出了全球首个四核处理器Tegra 3，相比前代性能提升了3倍。
宣传很美好对不对？急于逆转智能手机业务颓势的HTC信了，选择为英伟达的梦想窒息一把：在最新的旗舰机中，激进地用上了Tegra 3。
结果瘦死的骆驼，变成了发烧的骆驼。Tegra 3暴力堆砌算力换来的严重发热问题，成了压死HTC智能机复苏的最后一根稻草，英伟达的逐梦移动端之旅，也自此暂时画上了句号。
黄仁勋对算力的偏执，把当时的英伟达带入了死胡同：显卡自燃与败走智能手机浪潮，一度让英伟达的股价跌去近一半。
　　02 逆转：当算力真正成为权力
但败也算力，成也算力。绝境关头，黄仁勋“算力改变世界”的信仰，意外在AI领域得到了佐证。
2012年之前，AI曾经历过两轮浪潮，两次都因为客观条件制约而难以为继。简单来说，第一次的限制条件是算力不足，第二次则是成本过高。
因为此前AI识别多仰赖CPU。
CPU适合复杂的通用串行任务，内置最多16个强力ALU（算术逻辑单元），翻译一下，这相当于一个能做微积分的大学生，脑子好但效率偏低。2010年，AI先驱吴恩达为了让AI程序识别出一只猫，不得不花费了16000个CPU处理器，相当于四五十个网吧同时火力全开，花费成本大约100万美元。
而GPU适合简单特定的并行任务，内置数千个简单ALU，约等于数百个只能做加减乘除的小学生，脑子差了点，但赢在效率高。
所以总结一下就是，处理复杂的逻辑任务，担任指挥官的活儿，得CPU专属；但做简单重复、暴力堆砌算力的事情，GPU最合适不过。
哪里需要暴力堆砌算力？过去，GPU公认的应用场景仅有游戏。但黄仁勋的信仰可是算力能改变世界：为了让GPU算力被更好的发挥，英伟达还推出了一款名为CUDA的工具软件，借此降低GPU编程门槛，并不计成本投入了6年。
这让AI学者们最终意识到了GPU算力的强大。
对AI深度学习等场景而言，“100个小学生大脑”已经够用——这意味着高算力的GPU明显更合适。吴恩达将当年的AI程序换成GPU后，惊讶地发现只需要12个。
这一重大发现，结合软件突破，引爆了全球第三次AI发展浪潮，也把同时拥有AI软硬件生态的英伟达，彻底推向山巅：今天全球最大的亚马逊公有云、BAT的AI研究，底层都离不开英伟达GPU的技术支持。
凡有AI处，无人不提英伟达。正如黄仁勋所坚信的那般，这回算力真的改变了世界。
巧合的是，同时期兴起的加密货币同样高度依赖GPU算力。诸多风口加持之下，显卡常年“一卡难求”，“霸总”黄仁勋成为名副其实的“显卡教父”。显卡吧的“信众”们曾用《史记》的形式记录下这些光辉事迹，并在最后评价道：
“先有仁勋后有天，显卡在手虐神仙。”
　　03 加冕：GPU吞噬一切
2019年的GTC大会上，黄仁勋又一次公开提及了他对算力的信仰：“就算摩尔定律走向终结，GPU也将无所不能。”终于在2021年，他的信仰得到了二级市场的普遍认可。木头姐等投资大牛先后加码，二级市场一路高歌猛进，市值一年翻3倍。
这背后主要源自两个增长和两个全新叙事。
增长来自两大主营业务，即游戏与数据中心。
由于疫情导致的居家时间延长，游戏需求增加。据Newzoo的统计，2021年全球游戏市场增长了1.4%。如需运行PC端的3A级游戏，独立显卡是必备工具，当下几乎只有英伟达和AMD两个选择，其中英伟达在市占率上有着绝对优势——同年第三季度英伟达吃下了83%的市场。
不过，游戏宅之外，还有一个更庞大的群体在抢购游戏显卡。
2021年，加密货币市场迎来新一轮牛市：比特币涨了2倍多，以太坊4倍，而后来引发币圈地震的LUNA涨了超80倍。市场繁荣催生了大量“加密矿工”。挖矿是产出加密货币的手段，仰赖强大的GPU算力。由顶配游戏显卡制成的矿机，成为了名副其实的“淘金铲”，算力也成了“财富”的代名词。

比特币暴涨
由此带来的需求暴增，导致英伟达显卡量价齐升，游戏业务也顺势起飞，在2021年三季度创造了32亿美元的营收，以及42%的同比增长。
同一时间，全球数据中心行业也迎来了春天：规模达到了765.6亿美元，同比增长13.5%，且未来数年增速仍将保持在10%以上。[5]数据中心是AI发展浪潮的产物，这意味着同时坐拥CUDA和GPU的英伟达又一次赢麻了。全球Top500的超级计算机中，用英伟达服务的就有342台。
这一趋势也很快反映到英伟达财报中：2021年，数据中心营收同比增长了124%，并于次年第一季度超越游戏，成为新的营收支柱。
财报业绩涨势喜人的同时，英伟达带来的两个新叙事，也让二级市场吊足了胃口。
首当其冲的，便是当年最大的风口之一——元宇宙。
2021年底，黄仁勋展示了新一代工具软件Omniverse，称其为“工程师的元宇宙”。在英伟达设想的未来中，凡是真实宇宙有的东西，都能借助Omniverse和GPU算力，装进虚拟世界，给人们提供了一把通往元宇宙的钥匙。发布当天，英伟达股价迎来历史新高。

另一个新叙事则来自ARM：2021年，英伟达正稳步推进从日本软银手中收购ARM相关事宜。
ARM是移动芯片领域的技术专利提供商，超九成智能手机都使用了ARM架构。一旦完成收购，黄仁勋有机会一统PC和移动市场，江湖从此将仅剩英伟达的传说。
一切似乎都在朝着算力老仙，法力无边的方向进发。
　　
04 水逆：算力的超能力消失了吗？
算力就是权力，算力决定AI的能力，经过十多年，不仅英伟达的信众明白了，美国政府也明白了：
仅仅这个季度，英伟达向中国出口的这两款芯片的销售额，就已经达到4亿美元。要知道，最近一个财季，英伟达总营收仅有67亿美元，他一定不想失去中国市场。

但英伟达的水逆，绝不仅仅如此。
今年年初，一统江湖的美梦尚未开启，英伟达的ARM收购之路，就遭受到了来自各国政府以及全球科技巨头的联合狙击：
先是2021年，高通、微软、英特尔、亚马逊四家科技巨头结成“反英伟达同盟”，共同向各国监管机构提供垄断证据，试图阻止收购案。
再后来，黄仁勋给各个国家递交收购申请时，全球监管机构的反应如出一辙——拖。其中欧盟给出的理由最为奇葩：因为要放暑假。
到了2022年2月8日，英伟达终于得到了美国、英国和欧盟三地监管机构的回复，可惜答案却是拒绝，理由是担忧全球半导体行业可能产生的严重垄断，届时，ARM的中立性将荡然无存。
对黄仁勋来说，ARM收购失败只是个开始，不久后，显卡炒作市场也出现了崩塌。
2021年3月，央视派出记者“卧底”数码市场，揭露了显卡奸商的暴富之路。可一年后故地重游，眼前却出现了一副截然相反的景象。见到暗访的记者，深圳华强北的商户难掩悲痛之情，直言在高价时接了盘，如今每卖一张显卡就要亏三四千元。最极端的时刻，显卡一个月跌1000元。

今年8月，过去“一卡难求”的RTX30系显卡已成功破发，eBay上二手显卡的价格也普遍对半腰斩。
即便如此，依旧有不少声音呼吁“别接盘”——价格仍有进一步探底的空间。等等党们一边高喊着“你不买我不买，显卡明天降二百”的口号，一边盘算着去年高价囤货的奸商何时走上天台表演“空中飞人”。

仅仅一年时间，显卡需求急剧萎缩。过去量价齐升的显卡突然滞销，成为英伟达业绩暴雷的罪魁祸首。二季度游戏业务（显卡）的营收仅有67亿美元左右，同比、环比都下跌了超3成。受到库存问题影响，英伟达毛利率也跌至43.7%，远低于此前预测的65.1%。
仅仅一年时间，GPU算力神话，突然失去了魔力？
　　05 时代的一粒灰，落在英伟达的头上
但和过去英伟达的失败不同，这一次黄仁勋并没有做错什么，只是时代变了。
市场研究公司IC Insights统计过一份数据：从90年代开始，半导体产业的涨跌几乎和全球GDP走势高度绑定。
背后的逻辑不难理解，只有当人们的腰包一天比一天鼓，才会在乎英伟达 3090TI和AMD 6950XT到底哪个更快，游戏宅才会为了更好的体验换台新电脑，加密矿工才坚信“算力即财富”疯狂囤入显卡，连学者都有充足的预算，搭建数据中心做研究，多股浪潮交替，所有人一同把算力推上了神坛。
但是当疫情伴随着通胀与加息一同到来，我们看到的，则是二季度的业绩说明会上，英伟达首席财务官克雷斯将暴雷归咎于阿宅——游戏产品的需求突然放缓。但他没有明说的另外半句，则是那个已经回不去的世界：
关于算力的带来的权利。加密货币的崩盘，使得6月7日开始，大批矿工因为收入暴跌，宣布“投降”暂停挖矿。2022年，最多时，就连比特币都在半年时间跌去三分之二，矿工的算力支出不再能覆盖币价的收益。
而关于算力的美好想象，尽管长期来看，算力的扩张永无止境；然而短期内，英伟达要面对的则是全球范围内增长变慢的互联网巨头们，以及连续多年缩水的PC出货，突如其来的美国数据中心出口禁令更是让英伟达有苦说不出。
留给英伟达的，是一个暂缓增长的世界，一个开始逆全球化的世界。

参考资料

[1] “皮衣刀客”英伟达CEO黄仁勋：人们对美的追求是无穷无尽的，芯闻路1号
[2] 当中国大平台在内卷时，英伟达正在走向万亿，高手知路
[3] 英伟达：元宇宙最大受益者，智能计算芯世界
[4] 英伟达 Omniverse，这才是元宇宙的基建工程，42号车库
[5] 2021年全球IDC市场简析，科智咨询
编辑：刘芮
视觉设计：疏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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