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州娄河涉黑案：行贿1.22亿撑起保护伞，造假“洗白”免刑责

（原标题：锦州娄河涉黑案：行贿1.22亿撑起保护伞，造假“洗白”免刑责）
                    
                    
                    
2023年9月，辽宁省锦州市中级人民法院作出判决，娄河团伙犯组织、领导、参加黑社会性质组织罪，以及赌博、行贿、故意伤害、非法采矿等二十二宗罪，该团伙48人分别被判处无期徒刑至有期徒刑一年八个月。
娄河团伙的犯罪发迹于二十世纪九十年代，他盘踞锦州北镇县（后更名北宁市、北镇市，下统称北镇市）开设多家赌场，并纠集多人负责赌场秩序管理。积累原始资本后，娄河开设多家公司，旗下产业涉及房地产、矿产、酒店、旅游、物流运输等。
发展历程中，娄河及手下人员通过有组织实施违法犯罪活动，以商养黑，行贿护黑。锦州法院审理查明，娄河以金钱开路，围猎腐蚀十余名公职人员充当犯罪团伙保护伞，近年来支出贿金达1.22亿元。落马“大老虎”江苏省委原常委、政法委原书记王立科，在任北镇市公安局副局长时，就成为娄河涉黑团伙“保护伞”，一路为娄河团伙的犯罪行为保驾护航。
在法院查明的娄河17起行贿事实中，其中一起因与另一涉黑团伙头目柳秋私人恩怨，娄河通过贿赂公职人员手段，将对手涉嫌寻衅滋事犯罪改变定性为涉嫌故意杀人罪，由轻罪改为重罪被判无期徒刑。
柳秋被锦州中级法院判决后上诉，时值娄河团伙被端和“保护伞”落马，人为干预柳秋案得以暴露。辽宁省高级法院裁定，原判事实不清、证据不足，发回重审。柳秋案一审重审不再涉及故意杀人罪，以犯组织、领导黑社会性质组织罪等数罪并罚，被判处有期徒刑二十五年。


图为涉黑组织领导者娄河的入狱收监照片 图/央视截图
开赌场发迹结识王立科获“保护伞”
娄河团伙的雏形，始于一起枪击事件。
1991年的冬天，娄河与团伙成员在锦州北镇市沟帮子电影院合伙经营台球厅，因顾客张志军酒后在台球厅小便，双方理论中发生冲突，他被张志军同伙人李绍军等人追打。娄河跑到亲戚家取来一支双管猎枪复仇，对峙中开枪将李绍军右腿击伤。
被害人李绍军向办案民警回忆，当时在电影院门前的一个饭店房间，他准备将娄河的枪强行夺下，被对方开枪打伤右腿，事后经沟帮子派出所调解赔偿3.5万元私了。
卷宗材料显示，1992年4月，辽宁锦州市公安局因娄河伤害李绍军案，通知北镇市公安局对娄河进行收容审查。同年6月娄河被北镇市公安局作出收容审查决定后转为取保候审，该案因调解私了未作伤情鉴定，后来案件无疾而终。
娄河因枪击他人未被追究刑事责任而在北镇市有了“名声”。而后，娄河结识了时任辽宁省锦州北镇市公安局副局长的王立科，其开设赌场等违法犯罪行为便有了“关照”。
1999年至2003年，娄河和同案犯妻子艾翠茹在沟帮子镇祥欢娱乐城设置扑克机、水果机、轮盘机等四十台赌博游戏设备。多名证人向办案民警证实，每天参赌人员有七八十人。几乎同期，娄河还陆续在北镇市西转盘供销商厦、大河酒店，以及沟帮子镇河下头村等五个地方，开设有赌场。


图为娄河盘踞的大河酒店，他纠集手下在此开设赌场等实施犯罪 图/央视截图
此外，娄河的同案犯、大哥娄锦和二哥娄秀，也借助娄河势力，先后在北镇市赵屯镇、沟帮子温州商贸城、爱尚影城、华德影城等五地开设赌场。
锦州市中院审理查明，娄河借助王立科的非法保护，1995年至2019年间，先后在北镇市多处设置赌博游戏机聚众赌博，开设赌场，获利数千万元。
除了开设赌场，娄河还以各种形式敛财。相关判决显示，2002年5月，娄河带领手下人员前往沟帮子镇阳光加油站滋事，以该加油站未给其股权分红，责令停止营业。双方冲突中，加油站员工陈学佳被刀扎伤入院治疗，住院期间，娄河派手下前往医院砍伤陈学佳。后经法医鉴定，陈学佳损伤程度为重伤一处、轻伤两处、轻微伤一处。
案发后，北镇市公安局对娄河手下两人认定涉嫌故意伤害罪，最终两人被判处缓刑。
反常的是，2008年10月，娄河主动向警方自首，至此，娄河枪击案、寻衅滋事案顺利告破。
看似已躲过牢狱之灾，娄河为何突然又主动自首？
原来2008年锦州市警方已经安排查办娄河涉黑犯罪问题，得知消息的娄河立即向王立科求助，经王立科授意“先外出躲避，经安排协调好关系后，再回到北镇市公安局自首”。
2022年1月15日，中央纪委国家监委官网电视专题片《零容忍》第一集《不负十四亿》，该片解说词显示，“王立科随着职务晋升，担心被娄河影响了仕途。2008年，他精心设计让娄河到北镇市公安局‘自首’，实际是完成‘洗白’。”


充当娄河保护伞的王立科已落马，图为专题片截图
层层造假“洗白”免于刑责
法院审理查明，娄河自首后，阳光加油站寻衅滋事一案经过层层造假，娄河最终被免于追究刑责。
被另案处理的刘武仁，2008年10月时任北镇市公安局长。他交代证实，曾受时任辽宁省公安厅副厅长王立科的指使，一方面安排北镇市公安局沟帮子派出所教导员白忠晖，违规给娄河办理监视居住；另一方面指使北镇市看守所所长，为娄河制作虚假的入所羁押手续。
娄河的同案犯白忠晖，承认依照刘武仁指示，使用虚假证据材料对娄河涉嫌犯罪采取监视居住，未对相关犯罪事实全面展开侦查。
负责具体办事的沟帮子派出所副所长刘元华、民警符庆山的两人证言证实，依照白忠晖的要求，为娄河制作虚假的刑事拘留和入看守所手续，还为娄河制作了虚假的提讯证和在看守所的讯问笔录。
看守所两名副所长的证言印证，在娄河没有实际收押看守所的情况下，他们受看守所所长指示，在娄河的虚假拘留证、提讯证上签字。
当年参与娄河案审批手续的北镇市公安局副局长刘洋证实，办案单位开始呈请对娄河的取保候审手续，因病历不合格，就审批了刑事拘留手续。但后来办案单位又出具了娄河的新病历和诊断书，才将娄河强制措施变更为监视居住。
锦州中级法院审理查明，娄河使用办理监视居住的病历是假的。2008年6月19日娄河患病型肝炎的病案6650号，锦州市传染病医院经查阅医院病历原件，该病案号病历是依照该院一位康姓患者的病历伪造。
也就是说，娄河自首前已为逃避打击处理做好了假病历手续。
法院还查明，2008年10月31日，北镇市公安局因娄河到阳光加油站滋事以及枪击伤害李绍军等案，向北镇市检察院呈请对娄河批准逮捕，检察院经审查后作出了不批准逮捕决定书。
事后，北镇市公安局对娄河作出解除监视居住决定书、撤销案件决定书，娄河也顺利“洗白”。
垄断采砂非法获利6亿元
在王立科的保驾护航下，娄河利用开设赌场等违法犯罪攫取的黑金，筹建了北镇大河酒店，并以此为据点聚拢社会闲散人员，陆续向采矿、房地产等领域渗透。
天眼查显示，银河沙石公司创建于2006年12月，法定代表人邹明。邹明系娄河团伙犯，该公司实际所有人为娄河。
锦州法院查明，2006年北镇市政府为规范砂场经营活动，曾对北镇辖区砂场进行整治，共审批11家砂场，各砂场经营场主通过补缴税费取得砂场经营权。
娄河为达到垄断北镇所有砂场的目的，他通知十一家砂场经营业主召开会议，以北镇的采砂许可只有银河沙石公司能够办理、加入该公司可以随意超采为由，要求各场主加入公司股东后，强迫各场主缴纳管理费。
依照公安机关对银河沙石公司现有账目审计鉴定，该公司仅2007年至2012年就收取管理费4708万元。
银河公司还成立了专职“稽查队”，充当地下执法队，娄河安排同案犯娄鑫鑫等三人任稽查队长，对各砂场和北镇沿河采砂带进行巡逻查控。
2007年“稽查队”巡查中发现，北镇榆树砂场等三家砂场存在私自售砂未开票，要求砂场停工并分别缴纳5万元罚款。砂场主迫于娄河的势力，向银河沙石公司缴纳了罚款。除此以外，“稽查队”还对三十起运砂车实施非法拦截扣留，事后车主向银河沙石公司缴纳1000元至16000元不等的“保车费”。
娄河不仅垄断了北镇市所有砂场经营管理，还通过收购的形式对锦州凌海市和义县砂场实施垄断。
法院审理查明，2006年至2020年间，娄河组织邹明等十一人，在北镇、凌海和义县非法采矿，减去该公司已取得审批采砂许可量，仅娄河和邹明两人非法采河砂总价值4.40亿元。其余团伙成员在各自负责的砂场非法采砂总价值1.37亿元。
除了垄断河砂经营，娄河团伙还对北镇矿山建筑原材料，以及北镇青岩寺景区、闾山景区拜佛用香火垄断。
娄河作为大河房产公司的实际所有人，2004年至2019年，先后开发建设了北镇东方花园等13个小区，未经批准挖掘六口自备井开采地下水，在未取得《用水许可证》《卫生许可证》《供水企业经营资格证》情况下，参照城市用水资费标准向居民收取水费，经审查涉非法盗采地下水资源875万余元。
除此以外，娄河的大河房产公司还涉及非法转让、倒卖土地使用权，串通投标、虚开发票等多起犯罪。


图为娄河实际所有的辽宁大河集团logo 资料图 图/央视截图
行贿公职人员重判涉黑对头
锦州中级法院查明，娄河涉黑组织发展历程中，通过行贿围猎公职人员手段扫平一切障碍。娄河因与北镇市另一涉黑团伙主犯柳秋有私人恩怨，经娄河举报和运作，柳秋最终由轻罪改为重罪处罚。
另案被处理的刘武仁交代证实，2019年2月他时任锦州市公安局副局长兼该局扫黑办主任，主管刑侦局扫黑除恶期间，娄河向其举报北镇鸿运商品混凝土有限公司实际所有人柳秋的犯罪线索，并建议让该局刑侦支队副支队长方勇（另案处理）负责侦办。经初查，柳秋团伙犯罪事实达到立案标准，同年9月锦州市公安局成立专案组，刘武仁任专案组副组长，指使方勇继续对柳秋涉黑涉恶问题深查。
2019年11月柳秋团伙35人陆续被锦州市公安局专案组抓捕。经侦查，柳秋团伙涉多起犯罪，其中一起涉寻衅滋事案中，柳秋因怀疑张雪松赠予的画是赝品，强行要求对方帮其购买中国书画界四位名家的字画。因张雪松无法满足柳秋要求，遭多次威胁、侮辱、谩骂、殴打对方，甚至威胁张雪松及家人的人身安全。张雪松带家人躲到北京女儿家，但仍被柳秋多次电话威胁。2014年4月20日张雪松崩溃后跳楼自杀。
2020年5月专案组对柳秋团伙案侦查终结，移送锦州太和区检察院审查起诉。
娄河了解到要想达到重判柳秋团伙，就得将案件提级管辖，于是他向刘武仁请求帮助协调。刘武仁供述，经他协调将该案提级至锦州市中级法院审理。案件审理过程中又受娄河请托，协调锦州中级法院副院长杨德顺、刑事审判二庭庭长孙伟等人对柳秋案从重判决。
2020年10月23日，柳秋团伙被锦州中级法院作出判决，柳秋对张雪松实施威胁和殴打，使受害人产生恐惧，柳秋明知自己行为可能会造成张雪松自杀的结果，仍采取放任态度，最终导致张雪松自杀身亡，符合间接故意杀人的犯罪要件，应认定为故意杀人罪。法院对公诉机关认定柳秋寻衅滋事的定性，案件评判中明确说明有误，应予以纠正。法院最终判决柳秋犯故意杀人罪，判处无期徒刑，数罪并罚执行无期徒刑。
娄河利用人脉关系打击异己并非个例。
锦州中级法院还查明，2000年8月，娄河手下两人被一名叫李东博的人砍伤。娄河为达到从重追究李东博刑事责任，请托时任北镇市公安局长王立科协调帮忙。依照王立科层层指使，将已？侦查终结移送检察机关审查起诉的李东博故意伤害案，由办案民警刘斌以及锦州检察院检察官宋巍违法更换起诉意见书，改变案件定性为故意杀人。
除此以外，娄河还利用关系多次对犯事的手下进行庇护。
法院判决确认，娄河多年来利用行贿手段，为寻求保护谋取不正当利益。娄河涉及行贿王立科7350万元，以及代为支付购房款679万元。行贿锦州市公安局副局长刘武仁1950万元、该局刑事犯罪侦查支队副支队长方勇360万元，锦州中级法院副院长杨德顺60万元、该法院刑事审判二庭庭长孙伟200万元，锦州检察院副检察长刘欣10万元、该检察院检察官宋巍119万元等多人，支出贿金共计1.22亿元。


娄河举报的柳秋犯罪集团人员到案，图为警方悬赏征集该团伙违法犯罪线索 图/锦州警方公众号
保护伞“落马”柳秋案改判
娄河团伙被端后，多名“保护伞”陆续“落马”。
2020年10月24日中央纪委国家监委官网消息，江苏省委常委、政法委书记王立科，涉嫌严重违纪违法主动投案，接受中央纪委国家监委纪律审查和监察调查。
娄河得知王立科被组织审查，便开始了潜逃。
卷宗材料显示，2020年11月12日娄河在吉林落网，同月17日辽宁省公安厅组建侦办娄河涉黑专案组。随着案件深入彻查，十余名保护伞浮出水面。白忠晖等四名公职人员“保护伞”，因犯纵容黑社会性质组织罪、受贿罪、介绍贿赂罪被同案判决。除此以外，娄河行贿的王立科、刘武仁、方勇、杨德顺等多人被另案处理。
中央纪委国家监委官网对王立科开除党籍和公职的通报中，明确说明“王立科长期为黑恶势力充当保护伞。”
2022年9月22日最高人民法院官网消息，吉林省长春中级法院公开宣判江苏省委原常委、政法委原书记王立科受贿、行贿、包庇、纵容黑社会性质组织、伪造身份证件案。经审理查明的犯罪事实部分，王立科明知娄河涉黑犯罪组织从事违法犯罪活动，仍充当该组织的“保护伞”，长期放任该组织实施违法犯罪活动，帮助该组织逃避查禁与处罚，并为该组织协调银行贷款，致使其不断发展壮大称霸一方，严重破坏当地经济、社会生活秩序。法院对王立科判处死缓，终身监禁。
中央纪委国家监委官网电视专题片《零容忍》中辽宁省公安厅田彪介绍，办理这些年涉黑案件，像王立科跟娄河间的关系密切到这种程度，当“保护伞”这么死心塌地，还是很少见的。
另案处理的刘武仁，2021年11月辽宁省东港市法院判决书载明：经审理查明，刘武仁在案件处理、帮助他人企业经营等方面，徇私枉法多次收取多人贿赂财物共计3364万元。其中，他利用任柳秋涉黑专案组副组长身份，帮助娄河请托从重处理柳秋，先后三次收取娄河贿赂600万元。
东港市法院审理认为，刘武仁身为司法人员，与他人合谋徇私枉法，故意使罪轻的人受到较重的追诉，情节严重，并收受数额特别巨的财物，应以受贿罪追究责任，判处有期徒刑十二年并处罚金五十万元。
涉柳秋案的辽宁省锦州市中级法院原副院长杨德顺被东港市检方提起公诉。检方认为，杨德顺和孙伟，明知柳秋滋扰张雪松致其自杀的事实不构成故意杀人罪，但为了达到娄河目的，杨德顺授意主办法官伪造合议庭合议笔录、还授意刑事专业法官会议书记员伪造刑事专业法官会议记录，形成合议庭多数人员意见与刑事专业法官会议一致意见，柳秋滋扰张雪松致其自杀事实属故意杀人。
法院召开的审判委员会上，杨德顺和孙伟隐瞒辽宁高级法院对柳秋犯罪事实认定意见。两人以分管刑事审判副院长和承办法官的身份，率先同意合议庭意见，主导应当以故意杀人罪判处柳秋无期徒刑。
娄河的保护伞陆续“落马”，柳秋案的相关罪名也出现变化。柳秋案一审判决后上诉，辽宁省高级法院以原判事实不清、证据不足撤销原判，发回重审。2021年12月锦州中级法院重审，柳秋案不再涉及故意杀人罪，因犯组织、领导黑社会性质组织罪等数罪并罚，改判为有期徒刑二十五年。柳秋不服判决结果再次上诉，2023年4月辽宁省高级法院作出刑事裁定，驳回上诉，维持原判。
起诉书载明，杨德顺除了收受娄河请托从重判决柳秋的贿赂，还涉及22起收受他人请托贿赂，其中涉及柳秋涉黑团伙两名同案犯家属和朋友的贿赂。东港检察院以杨德顺徇私枉法罪、受贿罪向东港市法院提起公诉。
娄河涉黑团伙案中，法院经审理查明，涉娄河行贿的还有北镇市副市长、公安局长胡斌；凌海市副市长、公安局长王凯；锦州公安局凌河保护区分局局长吴国录。锦州市纪委监委官网消息，三人因涉嫌严重违纪违法，已被锦州纪委监委审查调查。
新京报调查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