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西问｜党志豪：车师古道怎样成为丝绸之路的要道？

中新社乌鲁木齐1月21日电 题：车师古道怎样成为丝绸之路的要道？

——专访新疆文物考古研究所副所长、文博研究馆员党志豪

作者 喇小飞

在新疆群山之中，分布着多条沟通南北疆的可通行山路，它们交错相布，构成了一张密集的丝路之网，东西方的货物、文化、历史在此交汇。古道不仅承载着人类的探寻，也见证了丝绸之路的变迁与文明兴衰。

作为古丝绸之路新疆境内重要路段、西域早期重要的交通路线，具有两千多年历史，至今仍散发着活力的古道，“车师古道”在古丝绸之路路网中处于什么位置？有哪些功能？从古至今发挥了什么样的作用？沿途的文物遗存体现了不同文明怎样的交流碰撞？以车师古道为代表的古丝绸之路上的新疆古道，何以见证中华文明多元一体历史进程？中新社“东西问”近日就此独家专访新疆文物考古研究所副所长、文博研究馆员党志豪，探讨上述话题。

现将访谈实录摘要如下：

中新社记者：车师古道开通于何时？是一条怎样的古道？

党志豪：车师古道作为一条可沟通天山南北的天然之道，早在亿万年前造山运动时就已存在。但作为一条通道使用，应该是在有了人类活动以后，人类在悠久的历史实践中，早已在山脉中辨别了容易通过的垭口和谷地，通道因人类的活动而有意义。

2016年10月，从新疆吉木萨尔县车师古道野狼谷山顶俯瞰县城。王小军 摄

从现有的考古发现看，至迟在青铜时代，吐鲁番地区已与天山北麓及周边地区有了广泛联系，到早期铁器时代，苏贝希(洋海)文化的因素，已成为影响天山北麓的重要文化因素之一，这种联系与交流，都是通过天山之间的通道进行的，换句话说，天山山间通道的存在，为了解早期人类迁移及物质交换、文化交流提供了可能。

这条通道之所以称为“车师古道”，可能是与车师前后国有关。在西汉时期，汉王朝曾与匈奴“五争车师”，汉宣帝地节二年(公元前68年)，郑吉击降车师，分以为车师前后王及山北六国。车师前后国跨山而居，随着人员的往来，冬夏的迁徙，可能就逐渐形成了这条通行人员的古道，在唐代《西州图经》中称为“他地道”，主要是由今吉木萨尔县泉子街镇大龙口往南，翻越天山至吐鲁番市交河故城的路线，全长200公里。

车师古道内的陶窑遗址。吐鲁番学研究院考古所王龙 供图

中新社记者：车师古道在古丝绸之路路网中处于什么位置？有哪些功能？

党志豪：众所周知，现在所说的丝绸之路，是古代自东亚经中、西亚连接欧洲及北非的东西道路的总称。因为连接欧亚非三块大陆，丝绸之路涉及的区域异常辽阔和复杂，历史上有无数的人群与这条道路有关系，它深刻地影响了人类历史。

丝绸之路越来越受到人们的关注，主要有三点原因：一是丝绸之路是亚、非、欧大陆人群流动的主动脉，是世界史发展的焦点。在大航海时代来临之前，欧亚大陆一直是世界文明发展的核心，人群交融、政权更迭是这块大陆的常态，成为推动世界文明史发展的中心；二是丝绸之路是物质与技术传播交流的要道，丝绸之路本身是一条重要的商业之路，商业贸易的往来带动了整个欧亚非大陆物质资料和技术的传播与交流；三是丝绸之路是文明沟通与发展的重要桥梁。丝绸之路连接着世界四大古文明发源地，是东西方文明交流的重要通道，宗教、艺术等精神文明内容随着人群交往与物质的交换流动在这条大动脉之上，堪称“人类文明的运河”。

时至今日，随着丝绸之路概念的不断扩大与升华，丝绸之路已不再是传统意义上的北、中、南三道，而是构成东西方文明交流的一张复杂的路网。车师古道作为路网中的一条较小支脉，同样富有整个丝绸之路的文化内涵，是天山南北人群交往、物质交换、文化交流的一条重要通道。

2018年8月，在新疆巴楚县琼库尔恰克乡拍摄的驼队。张宇亮 摄

中新社记者：车师古道从古至今发挥了什么样的作用？沿途的文物遗存体现了不同文明怎样的交流碰撞？

党志豪：随着人类文明的不断进步和区域文化的不断发展，车师古道在不同的历史时期发挥着不同的作用。在新疆史前时期(公元前2世纪以前)，类似车师古道这样的通道，为人类的生存及聚落的形成提供了物质基础，现在在沟内不少的台地之上，还能看到早期的石构遗址。

车师古道内的大型石构筑建筑。吐鲁番学研究院考古所王龙 供图

汉代以后，车师古道不仅为区域间人群迁徙、物质交换提供了便利，更重要的是成为汉王朝与匈奴争夺车师的一条兵家要道。有专家认为，东汉名将耿恭自疏勒城撤退时，即走的此道。

唐代以后，在强大中央王朝政权的保障下，该通道被载入史书，成为一条官方与民间联通天山南北的捷径。有研究认为，王延德出使高昌，前往北庭也走的此道。

清代以后，军台、驿站、道路设施在中央王朝统一经营下，更加完备，车师古道通行可能不再频繁，但从一些文献记载仍然可以看到，作为联通南北的一条“近道”，仍然有民间商贾往来。

今天，车师古道不仅是徒步爱好者的探险天堂，也因为其超越时空的稳定性，为研究人类活动的具体线路提供了可能。

车师古道内的方形石围。吐鲁番学研究院考古所王龙 供图

中新社记者：以车师古道为代表的古丝绸之路上的天山廊道路网，何以见证中华文明多元一体历史进程？

党志豪：丝绸之路作为一条辉煌的“人类文明运河”，早在张骞“凿空”西域之前就已存在，也就是现在常听到的“玉石之路”“草原之路”“青铜之路”等“前丝绸之路”，这些道路表明，自人类诞生起，交流就从未停止过，而人类文明的脚步正是沿着这些道路延伸发展。

但现在所说的丝绸之路往往以张骞出使为标志，张骞也因此名垂青史。这里固然有张骞不屈不挠、勇于冒险、开拓进取的个人精神与不辱使命的民族气节。但更重要的是，张骞所代表的是汉王朝，自他“凿空”西域后，丝绸之路从早期一种自发的、简单的、民间的交流过程转变为国家意志的体现，河西四郡、西域都护府及丝绸之路沿线烽燧、亭障的设置，保障了交通路线的畅通，也加速和扩大了东西方贸易的往来及文明的交流。此后，正是在历代中央政权有效管辖与治理下，才保证了丝绸之路的通畅与繁荣。

2022年4月，以汉代张骞出使西域为蓝本创作的重大历史题材舞剧《张骞》在乌鲁木齐上演。刘新 摄

秦修驰道，汉开丝路，唐开驿运，元建站赤，清筑大道，这些史垂千载的伟大工程，都是强大中央政权国家意志的体现，也是中华文明的重要组成部分，作为丝绸之路必经之地的新疆，以车师古道为代表的遗存古道，正是中华文明多元一体历史进程的有效见证。(完)

新疆文物考古研究所副所长、研究员党志豪

受访者简介：党志豪，毕业于四川大学历史文化学院考古系，硕士研究生学历。2010年9月进入新疆文物考古研究所工作，现为副所长、研究员。长期在新疆田野考古工作一线，先后主持发掘若羌米兰遗址、博乐达勒特古城遗址、轮台奎玉克协海尔古城遗址等考古项目，参与了和静小山口墓地、哈密艾克斯霞尔南墓地、库车魏晋十六国墓葬的发掘。主持、参与整理并发表《库车魏晋十六国墓葬2010年发掘简报》《阜康西沟墓地、遗址2010年度发掘报告》《唐乞伏令和夫妇合葬墓出土小五铢考》等报告与论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