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西问｜卫其志：如何向美国观众讲述“古代中国”？

中新社华盛顿1月21日电 题：如何向美国观众讲述“古代中国”？

——专访美国国家亚洲艺术博物馆策展人卫其志

中新社记者 陈孟统

2023年是美国国家亚洲艺术博物馆成立一百周年。作为百年系列庆典的一部分，该馆于2023年2月推出《安阳：中国古代王都》大型展览，汇集了200多件馆藏文物，包括甲骨文残片、玉饰、青铜器等，并通过数字化和影像化的现代展陈方式，向美国公众介绍大约3000年前的中国商王朝及居于其首都的文化、艺术成就。这也是美国第一个以“安阳”为主题的大型展览。

中新社“东西问”近日面对面专访《安阳：中国古代王都》展策展人卫其志(J. Keith Wilson)，探寻一座美国博物馆是如何向公众讲述“古代中国”的故事，以及安阳、中国考古与这座百年博物馆之间鲜为人知的渊源。

现将访谈实录摘要如下：

中新社记者：安阳可以说是中国现代考古的诞生地。为什么选择《安阳》展作为美国国家亚洲艺术博物馆百年系列庆典的一部分？

卫其志：我想做一个有历史共鸣的展览。美国国家亚洲艺术博物馆的前身——弗利尔美术馆曾经在1929年为安阳殷墟的考古发掘工作提供过资金支持。从这个意义上来说，弗利尔美术馆在一定程度上帮助支持了中国现代考古学的诞生。

从历史的角度，我想把美国国家亚洲艺术博物馆的历史同中国的历史、中国现代考古学的诞生联系起来，讲述这样一个有历史共鸣的故事。一个很多美国人不知道的故事，我想可能很多中国观众也不知道。

美国国家亚洲艺术博物馆外景。陈孟统 摄

中新社记者：安阳象征着中国最早有文字记录的物质文化遗存，《安阳》展是如何把3000年前的历史形象化，并讲给现代观众，特别是美国观众听的？

卫其志：考古学对于我们理解中国古代文化以及其他古文明的贡献是无处不在的，我想帮助美国观众理解考古学的贡献。我认为考古学的伟大贡献就是帮助人类回顾历史。而《安阳》展中也在通过对考古学手段的特殊运用，来展示这种贡献。

安阳可以说是汉语言文字的发祥地。所以从策展之初，我们就把古代中国文字、器物上的铭文作为展览的主要部分，再通过数字化的方式，帮助美国观众理解这些铭文的含义。

美国国家亚洲艺术博物馆《安阳：中国古代王都》展。中新社记者 陈孟统 摄

中新社记者：如果只能从《安阳》展的展品中选择一件向观众推荐，你会选哪一件？

卫其志：《安阳》展的200多件展品就像一个整体。这是个很难回答的问题。我个人最喜欢的是一件商晚期的无釉白陶储器——罍(音同雷)，它非常漂亮，可能出自当时的皇家工匠之手。这件展品几乎完好无损，所以准确地反映了当时的原始形态。古代陶器非常易碎，不像青铜器。它也许是为当时的某位国王或王后而制作的，这对我来说有一种巨大的共鸣。

罍

中新社记者：《安阳》展似乎已经超越亚洲艺术的范畴，它是关于文化，关于历史的。你在美国国家亚洲艺术博物馆已工作近17年，贵馆这些年来是如何介绍和展陈中国艺术和文化的？

卫其志：对我们来说，重要的是讲述美学故事，帮助人们真正欣赏中国艺术之美。另一方面，我是一个对技术和生产过程非常感兴趣的人。我也想帮助参观者了解这些器物背后的制作过程，以及这个过程所传递的文化。

青铜器铸造的复杂性是《安阳》展的核心主题之一。我们甚至重新制作了一套青铜铸造组件来帮助参观者了解中国的铸造工艺。我们不仅希望观众能欣赏美，还能了解这些器物背后的技术，以及属于那个时代的文化故事。

美国国家亚洲艺术博物馆《安阳：中国古代王都》展。中新社记者 陈孟统 摄

中新社记者：从美国观众的反馈来看，他们对中国的好奇是什么呢？

卫其志：美国观众对甲骨文的浓厚兴趣让我感到惊讶。对他们而言，这是一个完全陌生的世界。很多人对这种通过占卜与祖先交流的独特方法充满好奇和感兴趣。在华盛顿地区有很多学校开设了中文沉浸式教学课程，很多老师会带着学生来看《安阳》展，向他们介绍中国文字的起源。

《安阳》展中的甲骨文残片是一段涉及妇好的记载。我认为这也是一个强有力的故事。在展览中，我们能够真正面对一个历史人物，并通过甲骨文对她的生活有了些许了解。

河南安阳殷墟妇好像。王子瑞 摄

中新社记者：《安阳》展将持续至2024年4月，请问下一个有关中国的展览是否在计划中？贵馆与中国博物馆有哪些交流合作？

卫其志：我们将在近期推出一个以清代屏风为主题的小型展览。这个展览对展品的保存条件要求比较高，已经很多年没有展出了。这次是经过多年保存和养护后，首次向公众展示。

在与中国博物馆的交流方面，其实在疫情前，我们就希望与故宫博物院开展展品外借合作。随着疫情结束，双方的类似合作正在逐渐恢复。目前而言，我发现最成功的是人与人之间的交流，而不是展品互换。因此，我们计划2024年3月邀请一些中国同事来华盛顿参加有关安阳的研讨会。

中新社记者：谈到民间交流，你对中美文化交流与合作有何期待？

卫其志：我很乐观，我喜欢我在中国的经历。我珍惜与中国同事一起工作的机会。在《安阳》展策展的过程中，我就得到了中国同事的帮助，他们作为外部顾问，为我们提供了很多档案信息和考古历史的信息。我期待这种合作关系能继续发展下去。

无论是美国，还是中国，都能从这种国际合作中获益。我非常希望美中两国之间能继续扩大文化交流与合作。(完)

卫其志(J. Keith Wilson)陈孟统 摄

受访者简介：卫其志(J. Keith Wilson)，美国国家亚洲艺术博物馆“中国古代艺术”策展人，中国古青铜器和古玉器研究专家。他拥有美国密歇根大学和普林斯顿大学的中国艺术与考古硕士学位，曾以“梅隆奖”学者的身份在美国纽约大都会美术馆作研究。卫其志2006年加入美国国家亚洲艺术博物馆。中国古代器物一直是卫其志主要的研究领域。他不仅重新策划、设计和设置了弗利尔美术馆中的中国艺术展厅，还推出了一个全面的数字目录，专门介绍该博物馆古玉器藏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