湖南暴雪一日

1月22日早晨7点多，家住湖南省长沙市岳麓区的未栀站在没过脚背的雪地里排队打车。受大雪影响，当日汽车西站、汽车北站所有班线全部停运，打车软件上，她排在第56位。
往常，未栀从家到公司三公里的路程，打车不到20元，那天加价到了一百多元。
未栀穿着秋裤和加绒裤，毛线帽和手套一应俱全，但在室外站了不到一刻钟，她已经牙齿打颤。最终，她搭地铁去了公司，而更多的同事被“搁浅”在路上。
中国天气消息，1月21日至1月22日，湖南大部出现降雪，其中湘中、湘南出现暴雪到大暴雪，局地特大暴雪，最大积雪深度是在娄底新化，达到了29厘米。


1月22日，长沙大雪纷飞，积雪最深处达10厘米。视觉中国 图
1月22日，据央视新闻报道，此次暴雪已造成湖南省1万余人不同程度受灾，农作物受灾也有4800公顷。但总体来看，致灾性和影响程度不会有2008年那样严重。
对于普通人来说，暴雪的影响渗透到生活的细部。当水电网这种维系现代生活运转的基础配备中断时，城乡似乎回到了一种略显“原始”的秩序，也更依靠人与人的互助与支撑。
“搁浅”时刻
暴雪首先压垮的是电力。1月22日清晨六点半，未栀听到闹铃声，捂住眼睛，按向床头的电灯开关。但卧室的灯毫无反应，她腾地一下坐起来，手机也没有网络和信号。拉开窗帘，才发现对面楼栋一片漆黑。
住在11楼的她顾不上吃饭，和同样赶着上班的邻居在楼梯间狭路相逢。未栀说，大家都裹得很严实，打着手电筒，飞快地往楼下奔。
对未栀来说，那天最艰难的，是走出地铁站的一公里多路。她的低帮鞋口灌了雪，走起路来脚踝冰凉。一路上，她看到茂密的樟树枝叶被雪压垮，横倒在人行道上，主干路上的积雪连夜清理了，但人行道上的积雪还在。她只能跟着别人的脚步，深一脚浅一脚地挪动，嘴巴哈出来的热气被口罩打回来，湿漉漉的。
外卖员的速度也因为降雪放缓了。未栀看见有人推着电动车赶路，也有人坐在电动车上靠脚力摆正方向，经常给未栀送餐的外卖员告诉她，自己一天在雪地里摔倒了三次。
而上班族则被“搁浅”在路上。24岁的未栀做网络销售，她8：30到岗，却发现一多半的人还没到，换做以往，茶水间已经排起了队。群里的消息接连不断：骑电动车上班的同事路上摔倒了三次，请假来不了；离公司远的同事，出门打车费加价到了200多元，只好请假。
来公司上班的同事，不少人就像刚洗过凉水澡。未栀印象最深的，是住在公司七公里外的一位同事，一直打不到车，只好步行两个来小时，快到中午了才赶到公司。未栀解释说，公司上班迟到不扣钱，但请假扣钱。“他已经往公司走了一个小时，回家也要一个小时，为什么不来上班？”
这一天，窗外的雪牵动着大家的神经。这是湖南入冬以来的第一场暴雪，而对于未栀来说，关于暴雪的记忆，还要追溯到16年前。那是2008年，在湖南衡阳村小念书的她，感到那个寒假格外漫长，大人们被组织去除雪，她和村里的孩子围坐在漆黑的房子里烤火，家里唯一热乎的是吊在火堆上方的水壶。
未栀觉得，南方人对雪是又怕又爱。捱过上班路上的尴尬，身边的同事很快领受了雪的馈赠。午休时，未栀喜滋滋地和大家一起堆雪人，他们用黑笔给雪人画上眉毛，拿车厘子当作眼睛，不知道是谁，还将两个刚拆下来的纸灯笼给雪人做起了耳朵。


1月22日，未栀和同事们在公司园区堆的雪人。
“水电网”中断的日子
当天晚上五点，未栀所在的公司提前一个小时下班。但她很快收到一个坏消息，业主群里通知：“因（电力系统）现场故障比预期复杂，维修进度推迟到20：30。”
没有暖气，家里又无法开空调，室内温度在摄氏零度上下。未栀有些后悔没把手机充满电再回家，她只好调转方向，去了离家最近的商场充电。
晚上9点，未栀离开商场，遥遥望着漆黑一片的小区，感到无奈。那天，她没有洗漱，直接钻进了被窝，临睡前，关掉了还剩下30%电量的手机。
夜里11点多，未栀在睡梦中依稀听到有人开热水器的声音，她试了下电灯开关，小区来电了。
同一天，湖南娄底市下辖区县的初中教师王桂，被暴雪困在了学校。1月22日，是学生放寒假的日子，但老师们要到1月25号才能放假。家离得近的老师中午就回去了，学校里只剩下王桂和另一位住校老师。
23岁的王桂大学毕业不到一年，她的老家在离学校几公里外的村庄，她每周骑电动车返家。从王桂所在的中学走到临街的地方，必须经过一段两三百米的山坡路，王桂和她的电动车只能等待积雪融化。
雪上加霜，到了下午，学校电路故障导致断电，水管也上了冻，没办法洗漱和上洗手间。王桂感到宿舍像一个冰窖，她只能裹着被子窝在床上。
为了撑过放假前的最后两天，1月23日中午，王桂决定出门。那段坡路走的艰难，她穿着厚羽绒服贴着山坡一边的樟树，往山下侧滑。每次快要摔倒时，她都降低重心，尽量侧着身，靠大腿和肘部摩擦支撑。
王桂形容自己“很内向”。这趟出门是为了给手机充上电，在山下的面馆，她吃完了一碗面，发现距离手机电量满格还差得远，就逼着自己又吃了一碗。实在吃不动了，她才开口询问老板，能不能多坐一会儿充电。
那天，她在超市溜达到下午两三点，暂时解决了取暖和上厕所的难题，又买了些水果零食回宿舍。
上山坡前，王桂特地看了一眼工作群里的消息。群通知，放假前，老师不用去家访了，学生也不需要再来学校一趟，领取各科考试成绩和素质报告册。
1月24日晚上8点，湖南娄底市新化电力公司服务站工作人员告诉澎湃新闻，娄底积雪深度最大的新化县，从1月22日晚间开始下雪，主城区断了3条高压线路，经过20余人维修队的努力，截至1月24日，已全部修好。
但据工作人员介绍，冰雪天气造成镇上电路受损面积比较广，乡镇部分结冰路段，车辆通行困难，还在电路抢修中。
1月24日，被困在湖南新化村庄里的秀丽手机无法接通。后来她告诉记者，家里已经停水停电两天，也没有网络了，只有老乡的电信网络有信号，她连上了对方的手机热点。
秀丽是送婆婆回老家被困住的。因为提前收到暴雪黄色预警，她有心理准备，在车上备了换洗衣服，和厚实的袄子。
但因为水停了，她四天没有洗头，1月25日，秀丽把婆婆家院子里的积雪储存到桶里，试图用柴火融雪，但“烧了一天都没有烧热”。


1月25日，秀丽储雪准备用来洗头。
据央视新闻，为应对本轮寒潮，国网湖南电力部门在风口、重冰段线路对1930条输配电线路、589座变电站开展防冻融冰特巡和带电检测。


1月22日，国网湘潭供电公司上山开展“保供电”抢修工作。国网湖南电力 图
“生命线”
怀孕9个月的张洁是湖南双峰县香花村人，1月21日，她和丈夫从深圳回老家，准备在家休息几天，再去镇医院待产。
1月22日早晨，一夜的强降雪后，张洁突然临产。香花村村支书朱红初回忆，那天上午9点半左右，村医打给甘棠镇中心卫生院请求支援，急救车随后赶往香花村，但因为大雪封路，被困在了中途。
此时，在距离救护车2.5公里外的香花村，村民们都行动起来了。包括朱红初在内的18名村民、村干部，以及邻村的人都拿起铲子出门铲雪，给张洁开路。
当时，村里的主路横着六七棵倒地的松树和樟树，和二三十根竹子。眼看人力无法挪开，只能走另一条雪更厚、坡更陡的辅路。朱红初随即带领村民转去辅路，去铲开100多米长坡上的积雪。


1月22日，香花村村民合力除雪，为张洁开出一条“生命线”。富美甘棠公众号 图
远处，救护车上的四名医生也下车步行前往香花村，给铲雪的村民发放医用手套。为了防止坡路溜车，村里人都站到车子后面卖力推。
朱红初说，10点50分，张洁被安全送到了30公里外的甘棠镇中心卫生院。
这是22岁的张洁第一次生产。朱红初介绍说，张洁家过去是村里的贫困户，父母辈的生计主要靠几亩油菜地和水稻田，她和姐姐都在广东打工，还有一个在上学的弟弟。
这次，香花村里300亩的油菜地被积雪覆盖。朱红初估计，受灾面积有50亩，这是去年11月份栽下的油菜苗，如果根茎折断、凋萎很难抢救回来。
香花村还有一户人家的房子被樟树压塌。朱红初说，这户人家在县城租房，陪小孩读书，房屋受损时，他们不在家。后续村里会帮助他们申报危房改造，申请补偿资金。
在新化县惠民医院，1月24日、25日，10多名延期透析的患者在雪后陆续回到医院接受治疗。
院长刘礼元说，这些患者的家分布在距离医院二三十公里的乡镇，由于冰雪路面，出行受阻，他们不得不延迟透析一到两天。对于每周要做两到三次透析的患者来说，“身体里的水分、毒素排不出去，都有危险。”刘礼元说，好在延迟透析的患者，无人出现严重并发情况。
1月25日，湖南大部分地区最低气温回到“零上”，刘礼元望向窗外，发现医院停车场四周，没有浇上热开水的边角积雪也在阳光下逐渐融化。


1月25日，天空放晴，未栀拍的树上的积雪。
（文中未栀、王桂、秀丽、张洁为化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