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婚后事》：婚姻不是爽剧

撰文：曾于里
TVB新近完结的爱情小品《婚后事》获得不错的评价。这是监制林肯继《香港爱情故事》后，又一部聚焦婚恋话题的作品。剧作由罗子溢、陈自瑶、王敏奕及黎诺懿等人联合主演，是陈自瑶出道20多年来第一次担纲正女主角。剧集以不同主角的第一身视点，围绕四大章节“离婚”、“不忠”、“错爱”及“修复”展开叙事。

《婚后事》海报
童话故事里总是说，“白马王子和灰姑娘从此以后过上幸福的生活”，仿佛婚姻生活只有“幸福”二字。事实不是如此，童话指向的是一种理想化的、终极的美好愿景，真实的婚姻并非一帆风顺的童话，而是充满三观差异、性格磨合、经济压力、日常琐碎、子女教育、家庭责任分配等各种实际问题。这些问题随时可能引发矛盾、冲突和困扰，让婚姻出现起伏波动。
监制林肯说，以前人们结婚，大家的祝福总恨不得将世间所有美好的词汇都用上，例如“百年好合，永结同心”，只字不提婚姻生活要面对的现实困难。简化婚姻，并不能让人更幸福，相反会给人带来“婚姻就不该有任何问题”的错觉，但这样的泡沫，一击即碎。
所以，《婚后事》这个剧名取得简明扼要：婚后的事情，才是挑战的开始。
故事始于2015年。香港中产夫妻张明芯（陈自瑶 饰）与丈夫潘善仁（罗子溢 饰）的矛盾，在潘善仁精神出轨后大爆发。不同于一般电视剧的全视点，《婚后事》不同的集数从不同的主人公的视点展开，让观众直观看到不同的当事人对于同一件事罗生门式的讲述。

同一个故事，六个视点，“各有版本”
在潘善仁的视点里，他在不同专上学院担任兼职讲师，虽然待遇一般，但他全心全意为这个家庭付出，尤其是对女儿潘悦的陪伴。潘善仁的父亲不负责任又罹患重病，令潘善仁承担很大的经济压力，但他咬牙坚持。
真正让他无法忍受的是妻子张明芯可怕的控制欲和暴躁的脾气。虽然他有过婚外情（可能他自己不认为是婚外情），可张明芯咄咄逼人、不依不饶，令他精疲力尽。

在潘善仁（罗子溢 饰）的视角里，他忍辱负重，张明芯（陈自瑶 饰）不可理喻
张明芯的视角里，是截然不同的版本。丈夫工资很低，她承担家庭的主要开支，还要一再收拾赌徒公公留下的烂摊子。她劳累奔波为家庭付出，丈夫却精神出轨，还将出轨经历写成小说，她成了小说中的“悍妻、虎妈、工作狂”……张明芯下定决心离婚。为了争取女儿的管养权，张明芯在法庭上诬蔑潘善仁家暴，并请闺蜜在网上制造舆论公审潘善仁……

张明芯的视角里，丈夫背叛了自己
精神出轨的潘善仁固然处于道德上的下风，但哪个版本更接近真实一些？
任何一起走散的婚姻，都是一座“罗生门”。没有哪一方的叙述可以被无条件接受为“事实”，当事人或多或少都在以自己的方式合理化自己的行为，有的还出于自我保护或形象塑造的目的扭曲部分事实。
《婚后事》通过呈现潘善仁和张明芯各自的心声，让观众了解他们的委屈、无奈、愤怒等情绪；观众也被迫跳出单一视角，去比较、分析甚至质疑不同的叙述；由于双方叙述各不相同，观众需要拼凑出一个完整的故事、去接近事实的真相，增添追剧时的悬疑感。
在随后的“不忠”篇章中，不同立场、不同视点下的罗生门叙事就体现得更为鲜明。在潘善仁的视点里，他坐怀不乱，吕静海（王敏奕 饰）才是一个主动、“放荡”且危险的诱惑者；但在吕静海的视点里，她与潘善仁是有着共同爱好、灵魂深处有共鸣的知己，他们之间是欲罢不能的纯爱……

潘善仁的视角里，吕静海（王敏奕 饰）“勾引”他


在吕静海的视角里，她与潘善仁是文学爱好者
在直截了当的爽剧里，不同版本的叙事中有一方一定是真相，有一方全部是撒谎，有一方是受害的“小白兔”，有一方是彻头彻尾的“渣”……但《婚后事》不是爽剧。这部剧开分时8.8分，完结后滑落到8.1分，多少与它不是爽剧有关联——观众哪怕看到最后都很难说，拿着“渣男”剧本的潘善仁所说的就都是谎言。毕竟，张明芯的控制欲是真，吕静海的主动追求也是真。
夫妻双方自说自话的“罗生门”，并非指向婚后事无真相，而是启示我们：相较于坚持各自版本的“真相”，寻求彼此都认可的共识更重要。夫妻双方基于各自的视角、感受、经验和价值观，对某个事件或情况会有不同的解读和理解。这种主观性使得“真相”并非绝对客观、固定不变，而是具有相对性。与其去寻找一个绝对、唯一的真相，不如双方通过有效的沟通和深入的理解，聚焦于守护家庭、保护孩子的共同目标，搁置某些非原则性问题的暂时争议，尽可能缩小认知差距，获得某种共识。这要求夫妻双方具备较高的情绪管理能力、同理心以及对差异的接纳心态，只是，鲜少人能做到。
《婚后事》不走爽剧路线，偏偏挑战的还是婚姻中那些极易引发争议、“反爽剧”的议题。剧情的后半程，围绕破碎婚姻的“修复”展开。
张明芯顺利离婚，并且拿到女儿的抚养权。在爽剧里的逻辑里，她之后的人生应该走“花路”，在事业上获得重大成就，与新伴侣和女儿共同建立起温馨、和谐的家庭，享受着幸福美满的生活，诸如此类。
但《婚后事》中，离婚后的张明芯寝食难安，总梦见潘善仁出现在家中。甚至，在潘善仁的视角里，当张明芯邀请他回旧居取回旧物，她主动向他表明内心的眷恋，与他一夕缠绵……这有可能是潘善仁的自恋想象，但张明芯对潘善仁的恋恋不忘却是事实。

张明芯无法忘记潘善仁
有些观众会对张明芯“怒其不争”，这精神出轨的男人有什么好留恋的。只是，真实的婚后事里，当一对夫妻分开，他们的感情割舍不见得是快刀斩乱麻式一刀两断，很多人还会藕断丝连、反复纠缠很长时间，选择复婚的也大有人在。
情感的割舍之所以困难，是因为爱的复杂性，它基于浪漫或激情，也可能源自共同的情感记忆与惯性依赖。比如离婚前的相爱、共同经历的生活点滴、共同渡过的难关、共同创造的美好回忆，可能在心中留下深刻的烙印、激发爱的感觉。抑或，长期的婚姻生活中，双方形成强烈的情感依赖和生活习惯上的相互嵌入，离婚后，当事人可能需要一段时间来适应这种变化。
对于张明芯而言，她与潘善仁有过不少美好的回忆；潘善仁曾在家庭生活中，尤其是女儿的教育上付出更多，他的缺席让张明芯感到不习惯。

想起与潘善仁的恩爱过往，张明芯还是会掉眼泪
特别是，他们之间有着共同的牵挂——女儿。此前女儿就强烈反对潘善仁和张明芯离婚，离婚之后，女儿始终对父母各自的新恋情表现出敌意，并以种种叛逆行为表达抗议。虽然在大道理中，我们都知道父母不必因为孩子放弃追求幸福的自由和权利，但在孩子痛苦以及自我伤害式的叛逆面前，大部分父母还是愿意牺牲个人情感需求，优先考虑孩子的诉求和意愿。
虽然张明芯一直有一个高富帅的深情追求者甘诚钧（黎诺懿 饰），她最终还是决定放下与他的感情。在分手时，她对甘诚钧说：“母爱从来都是一种最霸道的爱，最绝对、最至高无上，这就是天性，在母爱面前，就算分量再重的爱情也会变得单薄无力”。

在自我需求和“好妈妈”之间，张明芯选择后者
这显然不是独立女性所能接受的台词，但在张明芯的立场上，她这么做又是“顺理成章”。她做出离婚决定是在与潘善仁矛盾激化、情绪高涨的时期，随着时间推移，双方情绪逐渐平息，认识到各自在失败婚姻中的责任，也发现对彼此仍有需要，原本被愤怒、失望掩盖的爱意重新浮出水面。
这是《婚后事》的一个宝贵品质：对人性的弱点有充分的体恤。主人公对于婚姻的“修复”，固然回归TVB家庭剧的老传统：强调家庭成员间的互相理解、包容与支持，推崇亲情的维系与传承；但《婚后事》倒不是“和稀泥”，而是希望那些哪怕不那么果断、那么决绝的观众，也“永远有活力，去推翻亲密关系的闷局、困局和死局；永远有创意，去重新修正和定义专属你们的恋爱模式”。
第17集后，故事一下子就行进到2025年，各种离谱的意外纷至沓来，它们让三组夫妻关系更加“情比金坚”，主人公也开始飙出各种各样的金句，多少折损了此前剧情对于两性关系刻画的精巧与细腻，有种为了赶大团圆的烂尾感。
但总的来说，《婚后事》瑕不掩瑜。明明可以走讨巧的、迎合情绪的爽剧路线，《婚后事》却愿意直面真实婚姻生活中的一地鸡毛，带着一些真观察、真思考。它不讨喜，却对于婚姻中，或者有进入婚姻打算的人，有一些善意且温柔的启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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