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琳：为何说盘龙城遗址是长江流域青铜文明之源？

中新社武汉4月10日电 题：为何说盘龙城遗址是长江流域青铜文明之源？

——专访武汉盘龙城遗址博物院院长万琳

中新社记者 梁婷 张芹

位于武汉市黄陂区的盘龙城遗址，为目前所见夏商时期长江中游地区规模最大城邑，距今已有3500年历史。盘龙城遗址也是长江中游地区最早发现的商代青铜文化遗址，其发现推翻了以往“商文化只存在于中原地区”的观点。遗址出土的青铜文物有何特色？为何说其为“长江流域青铜文明之源”？武汉盘龙城遗址博物院院长万琳近日接受中新社“东西问”专访，进行解读。

现将访谈实录摘要如下：

中新社记者：盘龙城遗址至今主要开展了哪些考古工作？

万琳：盘龙城遗址自1954年因取土抗洪被发现，至1963年对楼子湾开始科学田野考古发掘，后续多次发掘工作由此展开。

1974年至1976年，由北京大学、湖北省博物馆文物考古队等联合主持的发掘，揭露出盘龙城的宫殿基址及李家嘴贵族墓葬区，解剖了城垣和城壕，对盘龙城宫城及宫殿建筑布局有了较清晰认知。

从2013年起，盘龙城遗址的田野考古工作由阐述文化属性向探索聚落与社会场景转型，从服务于大遗址保护与展示出发，探究盘龙城的聚落布局和地理环境变迁。新时期考古发掘对聚落布局及其变化有了新认识。

此外，盘龙城大规模青铜冶炼遗址的发现，证明了在盘龙城早期有青铜冶炼的生产过程。这提示盘龙城青铜器或可能为本地生产，对于认识盘龙城遗址性质、研究早期国家重要生产技术是否为国家控制等重要学术问题，具有重要意义。

盘龙城遗址宫殿基址复原展示。张芹 摄

中新社记者：近年来，考古工作者在盘龙城发现了大量铸铜相关的遗迹和遗物，且表现出较高的青铜器冶铸水平。发现的早期青铜文物呈现哪些特色？具有代表性的文物有哪些？

万琳：盘龙城出土各类青铜器500余件，是同时期中国出土青铜器最多的遗址。盘龙城遗址出土的青铜器，器型、纹饰绝大部分与中原相同，以鼎、觚、爵、斝等为主体的青铜礼器组合，也与中原商文化相同，其中有部分是食器和炊器。但数量最多的还属兵器，占总数的70%左右。

通过考古发现，盘龙城在早期作为军事防御的功能非常显著，出土的青铜兵器种类繁多，有戈、矛、钺、刀等，由此可以判断盘龙城是商王朝重要的军事战略据点。如李家嘴M2出土的铜钺，钺身周边饰虁纹，是商代前期最大的一件铜钺。

盘龙城遗址出土的青铜大钺。盘龙城遗址博物院供图

标志性文物带鋬觚形器，它兼有三个器物的特征于一身：爵的口、觚的身、斝的鋬。该器形为过去所未见，为本地特有。

盘龙城遗址出土的铜带鋬觚形器。盘龙城遗址博物院供图

另外，杨家湾11号墓出土的青铜大圆鼎，是商代早期最大的青铜圆鼎。

盘龙城遗址出土的青铜大圆鼎。盘龙城遗址博物院供图

盘龙城发现后，专家们在湖南炭河里、江西吴城遗址等长江南边、东边、西边都相继发现商代重要遗迹，盘龙城是这些遗址中接受中原文明最早的一个。

就地理位置而言，盘龙城是夏商时期中原文化在南方建立的一个非常重要的中心城市，也是夏商王朝在向南扩张过程中的一个重要据点。盘龙城青铜遗迹和青铜器文物的发现，让后世得以了解中原王朝在南方的经略开发，说明盘龙城已有高度发达的青铜文明，以及大规模的青铜器生产基地，其青铜文明已形成完整系统。

总体来看，盘龙城的青铜铸造技术、艺术审美、精神信仰都深深影响了后世。

2023年8月，“盘龙城——长江流域的青铜文明”展览在广东广州南越王博物院王宫展区举行。陈楚红 摄

中新社记者：对盘龙城青铜文明，公众较为关注的是哪些方面？海内外学者是否开展了联合研究，聚焦哪些方面？

万琳：盘龙城国家考古遗址公园从2013年开始建设。开放5年以来，陆续接待民众400万人次前来了解盘龙城文化。盘龙城人当年吃什么？当时的地理景观是怎样的？他们住的房子是什么样的？这些是我们在接待过程中经常被问到的问题，也是考古人士关注的问题。

近几年，对盘龙城的环境考古、植物考古、动物考古等持续开展。我们通过考古发掘了解了3500年前盘龙城人生活的自然环境，建筑风格等。

盘龙城青铜器产地问题一直为公众所关注，但过去一直没有发现冶铸相关的遗存。2015年至2018年，我们连续对小嘴遗址展开考古发掘，揭露灰沟、房屋等可能与铸铜生产相关遗迹，并发现有陶范、坩埚、青铜颗粒、砺石、木炭块等铸铜遗物，初步判定小嘴遗址为盘龙城聚落内的一处青铜器生产区域。

2016年4月，在建的武汉盘龙城考古遗址公园。孙新明 摄

随着考古材料不断更新，对盘龙城遗址青铜文化的研究也在不断推进。包括盘龙城遗址出土青铜器铸造工艺及可能存在的个性特征，分析小嘴等青铜器生产作坊区的结构，通过出土青铜器的合金、微量元素、铅同位素比值及特性来探讨可能的矿源产地和青铜器产地，探讨遗址青铜器的生产组织情况，并通过青铜器的生产来观察盘龙城与郑州商城为代表的中原文化之间的关系。

2018年年底，盘龙城中美联合考古项目启动。在中美双方通力配合之下，盘龙城遗址学术团队在田野工作中展开了广泛的国际合作，与国际学者共享学术研究方法和成果。

三年合作期内，盘龙城中美联合考古队探索了包括电法勘探和物探雷达在内的考古勘探、发掘技术，在考古发掘中运用考古地理信息系统、三维建模在内等新式记录手段，并拥有了集合记录所有田野、室内工作的考古工地数字化管理平台。

在众多优秀理念和先进技术的支持下，盘龙城遗址的考古团队对于遗址聚落形态和布局、手工业生产、自然环境变迁、区域聚落形态分布与互动等课题也进行了深入的探讨，对盘龙城遗址的功能与性质亦取得更前沿的认知。

盘龙城遗址博物院。邹浩 摄

中新社记者：考古学家普遍相信，以盘龙城为中心，来自中原的青铜文明在长江流域四散开去。盘龙城与三星堆青铜文化各自有何特征？有何交融相似之处？

万琳：盘龙城作为夏商王朝时期长江中游之重镇，对南方地区融入以夏商为中心的华夏文明系统，起到举足轻重的作用。自盘龙城起，商王朝不断向南开拓疆土，其文化也逐渐辐射至中国南方地区。

著名考古学家李伯谦先生曾说，盘龙城是长江流域早期青铜文明的中心，也是长江流域青铜文明向南传播的中转站。

盘龙城属于商文明早期和中期，最晚段到殷墟一期。我们认为，盘龙城不断将吸收的商文明向长江的南边、东边、西边进行传播。盘龙城纹饰、中原的纹饰，在江西的新干大洋洲的青铜器上也有所体现，这都是文化传播影响的效果。

此外，盘龙城遗址考古中，发现了大量碎器葬的存在。这种将青铜器、玉器等随葬品打碎埋葬的习俗在三星堆祭祀坑出土文物中也有体现。同时，三星堆二号祭祀坑出土的有领玉璧和盘龙城遗址出土的有领玉璧都带有九道弦纹，三星堆出土的玉戈形制也很接近盘龙城出土的同类器。这些都说明盘龙城和三星堆先民在生活、生产、祭祀等活动中具有一定的相似性。

2023年8月，广东广州，“盘龙城——长江流域的青铜文明”展览展出的绿松石镶金饰件(复原件)。陈楚红 摄

被誉为盘龙城遗址博物院“镇馆之宝”的有领玉璧、绿松石镶金饰件和青铜大圆鼎，在造型纹饰和铸造工艺上都与黄河流域的中原文化基本一致，证明盘龙城与中原文化处于统一的系统中，是中原文化发展的延续，为中国青铜文明高峰期的到来奠定坚实基础。(完)

盘龙城遗址博物院院长万琳介绍出土青铜器。梁婷 摄

受访者简介：万琳，盘龙城遗址博物院院长，研究馆员，入选“黄鹤英才(文化)计划”，全国文物系统先进工作者，获评“国家考古遗址公园十年杰出贡献人物”，湖北省享受省政府专项津贴专家。长期从事文物保护和博物馆陈列工作，主持完成盘龙城遗址本体保护展示工程、遗址核心区环境整治工程、盘龙城国家考古遗址公园挂牌；主持盘龙城遗址博物院基本陈列《江汉泱泱 商邑煌煌——盘龙城遗址陈列》，荣膺第十七届中国博物馆十大陈列精品奖。带领盘龙城遗址博物院荣获全国最具创新力博物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