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大行将陷入亏损边缘？王剑：此图危言耸听而已

上面这张有关几大国有商业银行净息率的图，这两天在一些微信群传阅。
评点者根据一季度监管数据称，现在六大行只有邮储银行净息率高于1.8%警戒线，作者还预言，（按目前净息率的下滑情形）到明年底六大国有银行将会陷入亏损边缘，届时，中国金融体系……
国信证券金融业首席分析师王剑6月3日称，“此图危言耸听而已”。他说：
我可能是业内率先计算这个所谓“警戒线”的，但这个不叫警戒线，这个是“资本可持续线”（高于此线，银行利润可补资本，不用对外融资）。即使凈息差低于此线，由于有些银行有资本富余，仍可正常经营……

招联金融首席研究员董希淼就此提出：净息差还会继续下降，银行赚钱的确越来越难了，股东可能也要降低对分红的预期。但他认为比净息率更应担心的是资产质量问题以及突发的大的风险事项。
“日本银行净息差一度降到0.6%以下，近几年在0.7%左右，照样活得好好的。”他称。
以下转发王剑去年的一篇随笔
什么是银行的合理利润和合理息差


我国银行在特殊环境下实施了让利，这是正常的操作。同时，让利也不是无度的，监管部门和专家学者也在多个场合表达了这样的观点，即：银行应当维持合理利润。合理利润的意思是，不能过高，也不能过低。
因此，我们有必要讨论下多高的利润是合理利润。
一、求解合理ROE
银行维持合理利润的原因，在于开银行是需要“本钱”的，银行利润中的一大部分其实是用来补充资本的。资本实力做大后，银行才能投放更多信贷及其他资产，用于支持实体经济。这个可能是银行经营的第二底线，即维持银行的放贷能力（第一底线是银行不能挂掉……）。
监管部门对银行实施资本充足率管理，比如目前的监管要求是：


利润是用于补充核心一级资本的，我们此处仅讨论核心一级资本，即10.5%的要求（如果是系统重要性银行的话还有额外的附加）。
如果要想维持核心一级资本充足率不变，那么就得保证：核心一级资本充足率的分子（核心一级资本净额）与分母（风险加权资产）保持同比例增长。接下来分析这两个指标：
先看风险加权资产。如果不考虑调整资产结构来节省资本的话，那么风险加权资产的增速应该约等于银行总资产增速，而全行业的总资产增速又是约等于M2增速，而M2增速又是约等于名义GDP增速（我国货币增长量实施名义GDP目标制）。
展望更长期的未来，如果我国能够在未来几年内维持住中等增速平台，每年实际GDP在5%上下，同时考虑到2%左右的通胀因素，那么名义GDP增速可能在7%左右。那么银行业的风险加权资产的增速也是7%。
于是，银行的核心一级资本净额也需要保持7%的增速，才能在不需要外部融资的情况下，维持住核心一级资本充足率不变。
净利润扣除用于分红的部分后，可用于留存核心一级资本。因此，将银行的ROE中除去分红的比例，剩下的就是留存部分。假设分红比例维持在如今的30%左右，那么ROE至少得维持在10%。
即：资本金100元，赚取10%（即ROE是10%），那么获得利润10元，扣除30%的分红（即分配3元）之后，剩下7元的未分配利润可以用于补充资本，则资本的增长率刚好是7%。
核心一级资本增长率=ROE（1-分红率）
这样，就满足了将利润扣除分红后，刚好足够补充资本。因此，这个10%的ROE可以算是合理利润。
注意，上述算法有几个假设前提，即要求多个变量在未来是不发生重大变化的：
（1）资产结构不变：即资产增速约等于风险加权资产增速。如果银行能够找到更节省资本的方式来投放资产，那么风险加权资产增速可以小于资产增速。或者说，用同样的资本，可以支持更多资产投放。
（2）资本充足率要求不变。
（3）分红率不变。
（4）经济增速不变：渡过了中速增长平台之后，成为发达国家之后，未来名义GDP进一步下降，那么需要银行支持实体经济的力度也会相应下降。
而我国2022年商业银行整体ROE已经低于10%，意味着在30%的分红率下，无法支撑7%的资产增速。
二、求解合理净息差等
然后我们再从合理ROE出发，向前倒算，估计合理的净息差等其他经营指标。
从ROE杜邦分解出发：


上式中的“其他”包括营业外收支、所得税等少数不太重要的内容，我们先假设这些指标也没啥变化。然后，将利息收入、利息支出合并为利息净收入：


由于银行的生息资产占总资产的比例极高，一般达到95%以上，因此，上式中的“利息收入/平均资产”约等于“利息净收入/平均生息资产”，即净息差（但比准确的净息差值会略低点，约为准确净息差的95%。下文中请注意辨别近似净息差和准确净息差）。因此，ROE分解式又可表示为：


目前，我们知道10%的ROE是一个合理值，低于10%的话银行业难以依靠自身利润补充资本，需要外部融资。那么，从10%的ROE出发，我们来估计上式右侧的各项指标大致应处于什么合理水平。
这里依然需要先假设右侧的大部分指标是基本不变的。比如：
（1）权益乘数：如果资本充足率不变，资产结构不变，那么权益乘数基本上就不会变。
（2）（手续费及佣金净收入+其他收入）/平均资产：A股上市银行近5年（2017-2021年，下同）均值为0.78%。
（3）业务及管理费用/平均资产：近5年均值为0.65%。
（4）资产减值损失/平均资产（约等于信用成本）：近5年均值为0.78%。
（5）其他/平均资产：近5年均值为-0.15%
权益乘数目前在12.5倍左右。这个12.5倍的权益乘数是多年去杠杆的结果，未来也很难反弹，因此假设这是未来的稳定值，那么合理的ROA就是0.8%。
再从ROA减去其他项（用上述过去5年的均值），得到的净息差是1.6%左右。
最后的ROA公式是：
1.60%+0.78%-0.65%-0.78%-0.15%=0.80%
然后再1.6%的近似净息差除以95%，得到准确净息差，约1.68%。这个1.68%就是净息差的底线，而且是几乎不留任何余地的底线。比如，上述算法中的指标用的是过去5年的均值，但如果未来某些时候不良贷款（资产减值损失）突然多起来，或者技术进步的背景下银行需要加大科技投入，那么1.68%的净息差就不够覆盖了。因此，无论如何，开银行不能这样“贴地飞行”，还要留点余地，净息差怎么着也得比1.68%稍微高出一些，比如做到1.8%以上。
然而，2022年我国商业银行业的净息差已经是1.91%的水平，预计2023年还会进一步下降，估计快逼近1.8%的底线了，这足以令人焦虑。
反过来说，（假设其他变量不变）如果净息差不能维持在1.68%，那么ROA就不能维持在1%，ROE就不能维持在10%，那么：对不起，银行就不得不伸手向市场再融资……
如果净息差显著低于1.68%，那么可能还有其他办法保持ROA，比如：
（1）提升中收或投资收益：目前日常的收费项目都在减费让利，并不支持我国银行业像美国同行那样乱收费。靠投资收益更不靠谱，那个靠天吃饭，除非将来有足够多的代客交易业务。
（2）降低费用：费用中一半是人力资源费用，还能降吗？
（3）降低资产减值损失：就是控制好资产质量。
（4）或者ROA不变，但提升ROE，也就是提升权益乘数。
来具体聊下资产减值损失吧。它有可能再降吗？能是能，但这样做不好，而且是很不好。资产减值损失基本上代表着不良资产损失，虽然有时间前后（比如拨备可以早点提、晚点提，和真实的不良资产节奏不完全一致），但拉长看，应该是大致一致的。那么意味着，降低资产减值损失，代表着更好的资产质量。先不考虑经济周期，因为长期看周期拉平，这实质上是意味着银行降低风险偏好，将贷款投向更安全的群体。
这并不意味着支持实体经济的力度加大，而是降低，因为银行将信贷资源集中到更优质的客户那边去，而其他客户可能是更缺钱的。所以，更加支持实体经济的做法是：适当下沉，适当提升风险偏好，让信贷资源流向更需要支持的群体，并且在贷款利率上覆盖风险。
因此，过低的资产减值损失，对于单家银行来说是资产质量好，对于经济整体福利来说，这并不是越低越好。
于是，其他各项指标能贡献ROA的空间其实也不大了。于是，我们需要保持一个合理净息差，底线是1.68%，再留点余粮，那么至少得1.8%以上。
三、重提“银G比”
谈及合理利润，就不能不提“银G比”：银行业增加值占GDP的比重。很可惜，我们没有准确的银行业增加值数据，只能用商业银行净利润替代，进行一个近似的分析。
银G比是一个与经济形势负相关的指标，经济越差（好），它越高（低）。原因其实很简单：银行是向借款人收取利息的，如果借款人经营变差，收入变差（GDP收缩，银G比的分母变小），但它债务水平不变，需要支付给银行的利息在短期内是不变的（因为贷款合同约定的利率的刚性），银G比的分子不变。此时，就会体现为银G比的上升。
这往往会被媒体解读为银行过度瓜分了产业利润。但现实是，这只是财务杠杆下的正常现象，想改变这一现象，方法也简单，就是去杠杆，减少债务水平，或者将债务融资转变为股权融资，就不会这样了。
我们看一下近几年的近似银G比，结果如下：


可见，商业银行净利润占GDP比重是在缓慢下降的。在经济下行的背景下，这其实是一个相对不错的结果，说明银行给企业让利了，让利是有成效的。因为按经济自然运行的话，该比重在经济下行期一般是会上升的。
但让利的结果是压低净息差和ROE，随着这两个指标进一步下降，后续的让利空间越来越小。商业银行业ROE目前已低于10%，再降的空间很小（反倒是应该提升），此时要想继续压降银G比，那么应该是降低ROE的分子（银行盈利规模），同时降低ROE的分母（银行总资本），这样才能在保持ROE不变的情况下降低银G比。
这不就是银行去产能吗？
最后总结一下：
银行要维持支持实体的能力，每年资产增速要处于名义GDP增速（7%）附近，那么未分配利润留存资本的增速也得7%附近。按分红率（30%）倒算出ROE应该在10%左右。再考虑其他收入、支出水平不变，那么净息差应该在1.68%左右，再留点安全垫，应该在1.8%左右。2023年净息差进一步下降，可能会接近这个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