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雨云间》导演：短剧可能将倒逼国产剧学习美剧

今年的暑期剧集市场热闹非凡。在《庆余年2》与《玫瑰的故事》前后夹击下，《墨雨云间》突出重围。
作为今年优酷热度值最高的剧集，《墨雨云间》以S级成本播到了S+级的效果，广告主总量达60家。云合数据显示，该剧正片有效播放市占率最高达31%，在灯塔专业版发布的2024年上半年剧集市场洞察报告中，该剧登顶网剧正片播放量第一，累计超23亿。


这样一部并非顶流IP打底、非顶流演员主演的女频古装剧，何以从大剧云集的暑期市场突围，令观众欲罢不能。第一财经专访了《墨雨云间》编剧、导演之一马诗歌，从人物塑造、情感关系描摹、叙事结构、拍摄手法等方面一一拆解。
在执导《墨雨云间》之前，马诗歌只拍过短剧。在他的经验之中，短剧受限于成本，通常制作较为粗糙，无知名演员参与，唯一的武器便是剧情。《墨雨云间》的主创试图将短剧高效叙事、精准踩中观众情绪的优势，与长剧制作精良、塑造立体人物的优势结合。《墨雨云间》得到的观众反馈与市场效果，验证了这是一次成功的探索。
双份复仇
《墨雨云间》改编自千山茶客小说《嫡嫁千金》，讲述的是身处绝境的主人逆风翻盘，与同伴携手查明真相、匡扶正义的故事。区别于此前同类型剧集，该剧最大的特色是：双份的复仇、双重的爽感，正如该剧英文片名所示——“The Double”。
仅用一集时间，它交代了县令之女薛芳菲遭人背叛后侥幸生还，被命运凄惨的相府千金姜梨搭救，受姜梨所托顶替其身份重返京城，展开复仇的一系列情节。叙事效率之高、情节进展之快，令《墨雨云间》热度攀升。
故事的前半程，薛芳菲一边与虐待姜梨的后母斗智斗勇，帮含恨而死的姐妹讨回公道，一边向曾意图害死她的前夫发起精神攻击，为清正为官却遭歹人陷害的父亲鸣冤。后半程，复仇之路从深宅大院里的家族恩怨一路延展至庙堂之上皇权的争斗，罪案背后隐藏着更大的阴谋。该剧40集的体量基本做到情节环环相扣，剧情张力和悬念延续到了最后，也将热度维持到了完播。


2021年年底，马诗歌接到了编剧和执导《墨雨云间》的机会，用一年时间写了第一稿剧本。在他看来，原著小说结构精巧，主要人物刻画出彩，情节引人入胜，也是他个人偏好的复仇题材。“这类题材里往往有非常激烈的冲突，极其复杂和浓烈的情感，写的时候非常过瘾”。在第一稿的剧本中，他基本确定了三条复仇线穿插并行的结构：女主角薛芳菲为自己和姜梨讨回双份的公道，男主角萧蘅为遭人陷害战死的父亲复仇，二人有着共同的对手，最后殊途同归。
在剧集市场，女频复仇剧并不罕见，数年前同样由吴谨言主演的《延禧攻略》也属于这一类型。那么，如何在同类型剧集众多，且已有经典作品的情况下拍出新意，成为《墨雨云间》需要解决的难题。从成片可以看到，它并非全然跳脱出复仇爽剧的套路，但在人物塑造、情感关系、反派形象等方面都进行了一定创新。在马诗歌看来，这些创新实际上是遵循了剧作本身的规律和要求。
先搞事业再谈感情
相较于过往复仇大女主剧突出主人公的强大与坚韧不同，《墨雨云间》的主人公薛芳菲并非“天生不好惹”，她侥幸生还第一时间的反应并不是复仇，而是寻死。“她的生理反应是求生，清醒之后是自责，她认为是自己识人不清害得家破人亡。内疚和绝望大于生存的欲望，她有一种强烈的不配得感”。
马诗歌理解的薛芳菲，并不是无所不能的“战神”或是“复仇女神”，更像是一个与大多数人并无分别的普通人。因此她复仇的每一步都面临着内心挣扎，无论是直面背叛她的前夫，一次次身处险境，或目睹挚友被奸人所害，都会流露出脆弱和痛苦的一面。正是这样的弱点让人物更加真实，进而令观众感同身受，代入她的悲惨遭遇，跟随她一步步为自己、姐妹和家人讨回公道，到后来看见百姓疾苦，最后激浊扬清、惩治奸臣的时候，产生一种畅快淋漓的感受，内心朴素的正义感得到了张扬。
近些年，可以看到剧集产品的主要受众——女性观众的意识不断进步，作为创作者，既要回应观众的情感需求，也要呼应观众觉醒的现实。《墨雨云间》在男女主情感线上的描摹得到了不少观众认可，比如男主有“英雄救美”的时刻，但并不会“喧宾夺主”，而将高光留给了女主人公。该剧情感线升温极慢，至四分之三情节处，才有了比较明确的落点，也正是二人之间情感的推拉、试探和留白，令屏幕前的观众浮想联翩，“嗑CP”入迷。
实际上，最开始主创团队对慢热的情感递进这一设定并不自信，“我们担心前面的情感是不是太淡了，发展太慢了。”马诗歌说，这个市场过去形成了一些奇怪的潜规则，“比如男女主要迅速发糖，快速亲上，观众才会喜欢。”在他看来，这并不符合创作规律，“不同的戏、不同的人物，情感发生的方式怎么会是一样的？像薛芳菲刚刚经历了背叛，她不断情绝爱就很好了，怎么可能立刻和人谈恋爱？”
剧集的大部分篇幅，男女主角各自搞事业。在马诗歌理解看来，二人的感情最开始更接近“革命感情”：“你有你的事业，我也有我的，在这个过程中，我们的事业有交集，在互动中吸引，又发现彼此背负着相似的命运，家人蒙受相同的冤屈，从革命感情升华到爱情，殊途同归。”


在男女主人公之外，《墨雨云间》塑造了较为立体的群像，几乎每一个戏份吃重的人物都不止一种色彩，也让薛芳菲与各路人马的交手，变得更有看点。编剧花了不少笔墨挖掘反派人物的人性和苦楚，给了他们较为完整的成长史，而非“恶毒女配”“渣男”等脸谱化的写法。
其中一些角色给观众留下深刻印象。比如李梦饰演的婉宁公主登场时极致癫狂、心狠手辣，随着剧情发展，逐渐揭示了如此扭曲人格形成的原因，追溯其少女时期被父皇作为质子送去代国受尽凌辱、百般折磨的过去，她悲剧的命运亦令人心生怜悯。
高效叙事并非短剧专属
《墨雨云间》融合了权谋、青春、喜剧等类型元素，用闲笔调节着复仇带来的相对黑暗低沉的基调。比如一开始，薛芳菲在宅院里与后母派来的两个捣乱丫鬟斗智斗勇的情节，颇具喜剧色彩；再如她在学堂与官家子弟比试，剧本将原著中一个人的战斗改成了团队合作，四个不被看好的学生结成“打怪分队”，与仗势欺人的子弟一较高下，更像是热血校园剧里才会出现的情节。
马诗歌说，《墨雨云间》是古装戏，但也会考虑现代观众的兴趣点，比如学堂比拼的桥段借鉴了体育题材的写法，啼笑皆非的相亲桥段意图讽刺现代社会现象。
在不少观众看来，《墨雨云间》的一些叙事和拍摄手法更像短剧，而非传统长剧，马诗歌肯定了这一点。三年前，马诗歌拍完《一纸寄风月》之后，没有长剧经验的他接到了《墨雨云间》这个项目，他在短剧拍摄中积累的经验和思维，正是出品方所看中的。
究竟何为“短剧思维”？在马诗歌看来，无论长剧、短剧，都有一个共同的目标，就是想尽办法吸引观众，留住观众。相较于投资低、篇幅小、制作不够精良的短剧，长剧的优势在于成本更高，卡司、团队、演员、服化道都是顶配。
“内容是我唯一的武器。”马诗歌说，短剧需要在较短的篇幅将故事讲完整，冲突非常强烈，“如果这一集平淡了、拖沓了，观众立刻弃剧。因为它没有大演员，也没有精良的制作，所以就只能不断用剧情去刺激观众、留住观众”。他一直思考的是如何创作出冲突更强烈、人物更立体、信息量更密集、与观众情感连接更深的作品。
马诗歌认为，在单位时间内为观众提供更高密度的信息和事件，并非短剧专属。过去一段时间，观众对于长剧抱有较高的宽容，而当人们习惯于短剧密集的信息量时，就会发现很多长剧的拖沓。“很多人看国产剧两倍速，但是看美剧不会，区别不在于长短，而在于叙事策略的不同”。
在马诗歌看来，短剧亦有可能成为美剧与国产剧之间的催化剂，“它会逼着长剧创作者重新思考如何用剧情去吸引人，像美剧那样将情节做得足够精彩，故事引人入胜。如果不转变，那么习惯于短剧强情节、快节奏的观众，总有一天会受不了长剧的拖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