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国汉学家宗树人：“大同”思想如何联接西方文明？

中新社北京8月22日电 题：法国汉学家宗树人：“大同”思想如何联接西方文明？

作者 秦诗言

2024年恰逢中法建交60周年，作为东西方文明的重要代表，中法历来相互欣赏、相互吸引。法国汉学家宗树人(David A. Palmer)近年来热衷探索中华文化中“天下大同”思想的更广泛意义。如何从大同的角度出发理解世界？近日，围绕大同、小康和家国理想等话题，他接受了中新社“东西问”专访。

从父亲的“中国书架”接触儒家思想

宗树人告诉记者，或许是冥冥之中的缘分，他在成长过程中和中国结下不解之缘。他在加拿大多伦多长大，生活和学习的地方住着很多华侨华人，所以他对中国并不陌生。

宗树人的父亲是一位历史教师，书架上有《论语》《道德经》《易经》等。14岁时，宗树人便喜欢翻阅书架上的中国典籍，由此逐渐对儒家与道家思想产生兴趣。课余他也会去观看中国文化表演和展览。看到琳琅满目的工艺品和中国商品，他觉得很不可思议。

宗树人阅读《史记》。受访者供图

20世纪80年代末，在读大学期间，宗树人决定学中文。大学毕业后，他选择去四川成都当两年英语老师。在成都，他收获了爱情，也爱上中国文化，在中国成家立业，并对这片土地产生了更深的感情。

沉浸于中国文化的宗树人给自己取了中文名字。他表示，自己的英文名Palmer有棕榈树的意思，而英文后缀“-er”表示职位和身份，那么Palmer就是“棕树人”。由于中国没有“棕”这个姓氏，所以他和妻子商量后改为“宗”，叫“宗树人”。“我很喜欢这个中文名字，因为它意味着像树木一样成长，用信念和宗旨来树立人生。”他说。

中国社会呈现从小康走向大同的趋势

《礼记》是儒家经典，其中《礼运·大同》更是脍炙人口的名篇，尤其是“小康”“大同”思想，为人们描绘了一个理想的和谐社会。“大同”主张“大道之行也，天下为公”，是和谐社会的最高愿望；小康主张“礼义以为纪”“刑仁讲让，示民有常”。

宗树人认为，《礼记》所描述的大同社会中，人们没有私有财产，共同拥有天下。杰出的人得到重用，老年人得到照顾，弱势群体得到保障。这里人人平等，没有欺诈、盗窃、争斗，社会安定且祥和。对于小康，宗树人则认为，小康以“小”为尊，人们各安其命，以关心自己的亲人为核心。

在宗树人看来，中国为民众提供良好的生存环境，这样人们就可以去更好照顾孩子，关心父母，“可以说，中国社会目前处于儒家所说的小康”。他认为，中国社会的集体意识在增强，形成一个共同体，拥有共同的利益和福祉，呈现出从小康走向大同的趋势。

一直以来，大同思想被认为既能对不同民族产生文化吸引力，同时又对不同民族的融入有包容力。对此，宗树人认为要从思想与行为两个维度看待。

从思想上看，他认为，这个概念极具吸引力，因为“天下一家”是全人类的梦想。当中国的大同思想遇见其他思想文化，例如和平主义与世界主义等，能产生思想与情感的共鸣。人们逐步意识到，尽管国家和民族不同，但人们内心深处拥有共同的愿望。

从行为上看，宗树人表示，中国人向来礼貌待人，不仅用君子的标准要求自己，也将对方视为君子。中国人通过和其他国家及民族的人礼仪来往，双方在不知不觉中产生一种“行为共振”，从而引起情感上的共鸣，这也是中国人知行合一的生动体现。

2021年3月，原创舞蹈诗剧《天下大同》在山西大剧院首演。该剧挖掘了各民族交往、交流、交融和“一带一路”建设的历史底蕴，表现了各个时期华夏儿女追寻“天下大同”的过程。中新社记者 韦亮 摄

大同思想与西方文明产生联接

古希腊哲学家第欧根尼说：“我不是雅典人或希腊人，我是一个世界公民。”宗树人认为，在当时这一言论是特立独行的，而现在这是每个想要了解世界的人所需的思想。“同样还有斯多葛学派，倡导世界主义，其观点与‘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相似，认为人类一体，每个人都是人类大家庭中的一员，个人与人类整体的关系优于民族和国家的关系。”他说。

宗树人举例说，康德提出了永久和平的理念，他和孔孟思想实质是大相径庭的，但又在特定的政治话题上很相像——儒家提出了未来社会是“大同世界”，而康德也乐观地认为世界最终将会走向永久和平。

在西方文明史中，有一些思想与中国的大同思想有着相似之处。尤其是在19世纪末，欧洲涌现各种各样的世界主义思潮。在此期间，法国社会主推自由、平等和博爱。在宗树人看来，通过探索与其他国家和民族类似的文化思想或者公民理想，大同思想可与西方文明产生联接。

“西方社会重视多元和多维度的思考方式，认为世界呈多元化，有不同群体、不同意见以及不同个性，所以不能只讲其中之一。所以大同思想面对的是如何把‘一’和‘多’互补。”宗树人认为，在处理多元化的问题上，中国在历史上的经验丰富，能接纳吸收不同文化和方言，求同存异，且相互尊重。“比如说市场经济作为一种资源配置方式，可以与资本主义制度相结合，形成资本主义市场经济；与社会主义制度相结合，形成社会主义市场经济。中国把市场经济和社会主义相结合，两者并不冲突，这是中国互补思维模式的杰出体现，西方社会可以从中学习。”他举例说。

今天，面对变乱交织的世界，“大同”思想更能为全人类凝聚共同前行的精神合力与共同价值取向。宗树人认为，构建人类命运共同体理念是对和平、责任意识、可持续与和谐发展的呼吁，让构建人类命运共同体理念变为现实，是建设公正世界秩序的关键，也是传承中华优秀传统文化“天下大同”的理想追求。(完)

受访者简介：宗树人(David A. Palmer)，香港大学社会学系教授，人类学、社会学、宗教学学者，精通法语、英语和中文。主要研究范畴为中国近现代历史、文化与宗教，并将其研究视野置于亚洲各地，借此建立跨亚洲的研究框架。宗树人的著作《梦道华山》荣获香港大学社会科学院颁发的杰出研究成果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