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西问丨梁周洋：梁、林为后人留下哪些精神财富？

中新社太原8月31日电 题：梁、林为后人留下哪些精神财富？

——专访世界建筑文物保护基金会理事梁周洋

中新社记者 胡健

2024年，是中国著名女建筑学家林徽因诞辰120周年。5月，美国宾夕法尼亚大学(以下简称“宾大”)为林徽因补授建筑学学位，梁思成和林徽因的曾孙女梁周洋与家人在美国费城，一同见证这一历史时刻。

现任世界建筑文物保护基金会(WMF)理事的梁周洋选择在这一年“重走梁林路”，寻访山西古建，沿途寻找梁思成和林徽因当年考察山西时的足迹。在千年古刹佛光寺，中新社“东西问”独家专访梁周洋，畅谈梁、林为世人留下的精神遗产，以及梁周洋投身古建筑保护的心路历程。

梁思成当年考察过的世界现存最高木塔——应县木塔。武俊杰 摄

现将访谈实录摘要如下：

中新社记者：为什么选择在此时“重走梁林路”，这一路有哪些收获？

梁周洋：2024年是林徽因诞辰120周年，选择在这一年“重走梁林路”，意义非凡。第一站是晋祠，第二站就来到佛光寺。梁思成和林徽因是在1937年来到佛光寺，在那里发现了当时中国唯一的唐代木构建筑，回应了日本学者“中国已经没有唐代木构建筑”的错误论断。

我第一次来到佛光寺，是小时候跟爷爷和父亲一起，但印象比较深刻的是2008年在山西运城支教，后随父亲来到佛光寺。因为我当时已经成年，对梁、林的故事有了更多理解，所以那次感觉更加震撼，也了解到佛光寺不同凡响的历史意义。

梁思成和林徽因于1937年发现的唐代建筑——佛光寺东大殿 。胡健 摄

这次“重走梁林路”期间，恰逢“栋梁——梁思成林徽因学术文献展”在佛光寺开幕。同清华大学、东北大学以及其他古建筑学者一起探讨梁、林对古建筑保护的贡献，这对我来说更有意义。特别是清华大学美术学院的苏丹教授，在佛光寺周围的山上用镜子制作的装置艺术，用光影方式与梁、林对话，是一种非常奇妙的体验。

中新社记者：今年5月份，宾大为林徽因追授建筑学学位，您如何看待这份迟到近百年的学位证书？

梁周洋：这是对她本人学术成果的一种认可，也弥补了一个历史遗憾。

2022年，宾大韦茨曼设计学院院长弗里茨·斯坦纳在宾大举办中国建筑师展览，展览中唯一的宾大女学生就是林徽因。当时他也好奇为什么林徽因没有拿到建筑学学位。他看了很多历史档案，发现林徽因把所有的建筑系课程修完了，都拿到了很好的成绩。之后，他发起调研和审阅程序，在得到所有院长同意后，最终决定在林徽因入学100年后的2024年补发学位。

今年5月，我和家人们来到宾大韦茨曼设计学院的毕业典礼，院长第一个宣布为林徽因补发建筑学学位。设计学院里很多中国学生都在欢呼，我们在场的家人也非常感动。虽然家人们觉得她不需要一个学位来得到证明或认可，但对她本人来说，也算是弥补了她的愿望。

梁周洋(右一)与家人在美国宾夕法尼亚大学领取林徽因的学位证书。受访者供图

中新社记者：梁思成和林徽因都曾在海外求学，深受中西方文化影响。梁家的家风是怎样的？您受到中西方文化怎样的影响？

梁周洋：梁启超的教育理念非常多元和自由。他鼓励并培养孩子们去寻找他们自己喜欢的方向，并在一个领域扎根。他在书信里就写过一些很有趣的片段。比如，之前梁思成在美国读书时，梁启超在给他写的信中说道：“在海外不要只当一个书生，这样太枯燥了，你应该去学一些如人文艺术等不同学科，从而找到自己热爱的事业。”这体现了梁启超开放的教育理念。

1936年，林徽因在给费慰梅的信中，手绘了一幅北总布胡同3号的平面图。受访者供图

我从小接受的西方教育多一些，但我每年暑假都会回到中国。从我家人的角度来说，他们希望我接受东方以及西方的文化熏陶。我觉得得到多方面的文化和教育培养，能够让我变得更丰富，思维更宽阔。

就像当年梁启超鼓励梁思成多元化学习一样，我的家人也以多元化的方式培养我。我从小除了在美国读书，也在法国和英国留学，虽然我本科学的是政治学，但也会去了解艺术、建筑、人文学等，这对我的人生有很大的帮助和改变。

中新社记者：在你的记忆里，有哪些关于梁思成和林徽因的家庭趣事？有哪些事对你有着深刻影响？

梁周洋：梁思成对林徽因的第一印象是一位温文尔雅的南方女子，但后来接触后，梁思成发现林徽因思维非常敏捷，非常有思辨能力。很多人认为林徽因是一位事业型女性，一直在外面测绘、做建筑图，但实际上她也非常顾家，而且是一位非常好的母亲。比如，林徽因在子女8岁时，给他们写的信都饱含温情，也影响着我们家的每一代人。

林徽因是个非常热爱生活，且有温度的女性。当年梁、林搬进北京北总布胡同时，她对他们居住的房间画了平面图，房子里种了很多花，把自己的住所打扮得既漂亮又舒适。在外面测绘时，她也会给孩子写很多信，画一些她和梁思成走过的地方。

受他们的熏陶，我从小就喜欢艺术和古建文物，这几年也不知不觉地走上建筑保护的道路，从某种程度来讲，也是一种传承。同时，我也希望更多人参与建筑保护和修复工作，让我们的建筑和历史文明可以延续下去。

中新社记者：山西作为文物大省有着众多历史遗迹，作为北京文化遗产保护中心理事和世界建筑文物保护基金会(WMF)理事，您觉得该如何更好地保护文化遗产？

梁周洋：我大概是10年前接触到北京文化遗产保护中心，第一年刚加入时，就来到了山西，当时也走了梁、林走过的路，还去了安徽看徽派建筑，走过甘肃敦煌和河北正定。走访了这么多古建筑，使我深感梁、林来到这里的不易，所以让我更加坚定要延续他们的工作，把这些古建筑保护起来。

同时，我现在还担任世界建筑文物保护基金会(WMF)理事，这个基金会已成立近60年。从1988年进入中国以来，一直在做建筑保护和修复工作，目前已做了30多个项目。我希望聚集更多的社会力量，在各地去寻找一些急需保护的古建筑，通过基金会的专家团队和工匠来进行保护和修复。

山西的古建筑众多，全国仅存的3座唐代木结构建筑都在山西。对于山西这样一个文物古迹丰富且珍贵的一个省份，基金会未来也希望在这边做更多的建筑保护工作。目前，基金会已和云冈石窟研究院进行接触，希望未来可以通过基金会的力量参与到云冈石窟的保护中去，延续梁、林当年保护古建的这种精神。(完)

梁周洋在山西大同云冈石窟。武俊杰 摄

受访者简介：梁周洋(Annie LIANG)，中国建筑大师梁思成与林徽因曾孙女，世界建筑文物保护基金会(WMF)理事，北京文化遗产保护中心理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