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燕：“衣以载道，以衣表礼”，古今东西婚服知多少？

中新社北京11月2日电 题：“衣以载道，以衣表礼”，古今东西婚服知多少？

——专访北京服装学院服装艺术与工程学院教授梁燕

中新社记者 孙更亭 杨程晨

“衣以载道，以衣表礼”。秦汉婚服的庄重、唐代婚服的明艳、宋代婚服的清雅、明代婚服的华丽……婚服文化是中华文化中不可或缺的一部分，蕴藏中华民族的深邃思想。近日，北京服装学院服装艺术与工程学院教授梁燕接受中新社“东西问”专访，探讨中国婚服的变迁，以及其中见证的东西文化交融。

现将访谈实录摘要如下：

中新社记者：中国的婚礼服饰最早可以追溯到何时？能否简单介绍中国婚服变迁史？

梁燕：中国婚服制度最早可追溯至商周时期，在周代趋于完善，且对后世婚服礼制产生了深远影响。

周代婚服色彩遵循“玄(玄黑色)纁(纁红色)制度”，这在秦汉时期得到充分体现。秦汉时遵“天地玄黄”，人们认为黑色代表幽远无穷的“天”，所以婚服为玄黑，更显庄重和尊贵。

图为秦汉男女婚服制式，男子总体型制为“爵弁服”，上身着黑色玄端，下着浅绛色之裳，头戴爵弁，足配纁屦；女性制式为深衣制，通常为浅绛色衣缘的黑色深衣。(受访者供图)

魏晋南北朝时期，社会动荡，人们渴求安宁的生活，服饰整体呈“广衣博袖”特征。在文人对礼教约束出现反叛思潮的背景下，服装样式更以“返璞归真”为特点，甚至出现白色的婚服。

至唐代，婚服与常服一样，艳丽、华贵。据《唐会要》《新唐书》等文献记载，“青”是女子婚服中的重要色彩，寓意繁盛之木。这也是唐代婚服“红男青女”的由来，后也被演译为“红男绿女”。

唐朝婚服遵循“红男绿女”。(受访者供图)

有趣的是，至宋代婚礼时，男子婚服装扮中出现了一种特殊现象——“簪花”。此装扮源于朝廷为进士赐办的宴会“闻喜宴”。婚礼如“小登科”，婚服也有如登科一样的隆重之意。

宋朝婚服，男子“簪花”。(受访者供图)

南宋时，女子婚服开始以红色为主要素，基本样式为对襟大袖衫，下裳为长裙，典礼时可戴“凤冠”、披霞帔。至明代，“凤冠霞帔”及“大红吉服”逐渐成为婚服文化中的重要符号，延续至今，也是当下中式婚服的原型之一。

明朝婚服，女子“凤冠霞帔”。受访者供图

清代是中国历代服饰中最为庞杂、繁缛的时期，服饰既保留满族特点，又受汉族服饰影响，常见的“褂裙”是独有的满汉融合产物。

20世纪20年代末，婚姻观念更加自由，婚服样式逐渐多元，呈现“中西并存”“亦中亦西”“中西合璧”等特点。此一时期，女性婚服既延续清朝的上袄下裙、红盖头式样，也有传统婚礼服和头戴西式头纱的融合样式。男子有穿中式长袍的传统装扮，也有西式套装、皮鞋、礼帽的打扮。

中新社记者：西方特色婚纱兴起于何时？又在何时流入中国？

梁燕：西方婚服在近代经历了多种艺术风格演变之后，风格、颜色、装饰、材料逐步明确。18世纪末，“宫廷样式”婚服、新古典主义婚服、“泡泡袖”“羊腿袖”等造型婚服，都为西方现代女性婚服发展奠定基础。

1840年，英国维多利亚女王的婚礼对西方婚服发展带来巨大影响，奠定了西方现代白色婚服的基调，女王佩戴的白色头纱成为西式婚礼服中的标配。

这一样式在民国初年传入中国，中西方婚服文化交融也由此时开始。1915年10月25日，孙中山与宋庆龄在日本东京完婚，据《孙中山志》中图像记载，当时宋庆龄女士穿着西式礼服裙，头戴西式大花边帽，虽非婚纱照，但也清晰展示了国人当时受西方服饰文化的影响。

创办于1884年的《点石斋画报》，曾在此期间刊出展示西式婚服潮流的“文明婚服”图片，让更多的民众接触和了解西方婚服文化。1928年，国民政府核定的《婚礼草案》中明确提出，“结婚时，应着礼服”且“俾全国民众有所适从”。因此至20世纪30年代，随着“文明婚服”思潮的发展，都市婚服逐渐定型：女性为婚纱花冠礼服或花冠头纱与旗袍组合，男性为西装或燕尾服、白衬衫、白领结、皮鞋，或戴高筒礼帽。

中新社记者：当前中国婚服有何时代流行元素？

梁燕：随着“新中式”潮流兴起，当下，有意愿选择具有中国传统样式婚服的消费者居多。“新中式”婚服分为改良式和传统式，前者以“秀禾服”为代表，后者则有周制、唐制、宋制、明制婚服等。

复原中式婚服的早期，并不过多强调服装型制准确与否，多以现代“汉服”为基础，红色为基调。随着中国传统文化的传播普及，此类婚服的流行出现新变化，如朝代定位的准确性、专业性得到提升，身份对应纹样、材质等处理更为精确，对“龙凤呈祥”“戏水鸳鸯”“多子多福”等吉祥寓意的纹样进行创新设计和工艺改进，衍生婚服品类越来越受重视。

中新社记者：中西方婚服在设计理念、样式上有何融合迹象？

梁燕：改革开放后，“中西合璧”的婚礼形式再度卷土重来。从20世纪90年代至21世纪初，中国出现了多个本土婚纱礼服品牌，除西方婚纱设计业务外，还逐步开拓具有中式特点的“中式婚服”。改良的旗袍作为“敬酒服”，突出体现中西文化的融合。这种改良以立领、盘扣、龙凤或牡丹等图案装饰作为典型设计元素，与西式版型裁剪、合体修身样式相结合，是典型的“中西结合”。

21世纪初，“龙凤褂”“秀禾服”“唐装”等婚服样式开始流行。这类婚服融合了一定的中国传统服装型制，例如“龙凤褂”，由9片褂片裁剪组合而成，寓意“长长久久”，穿着时腰腹间留有一定空余，寓意“肚里装子”。由此中式婚服进入新发展阶段。

中新社记者：中国传统婚服如何保持本土特色和生命力？

梁燕：在中国古代，婚礼被称为“昏礼”。“昏”得名于“娶妻之礼，以昏为期，因名焉”。所谓，“昏礼者，将合二姓之好，上以事宗庙，而下以继后世也，故君子重之”。

中国传统婚礼被视作承载道德教化的重要仪式。古人将美满婚姻称为“天作之合”。“婚礼”构成了中国文化的重要组成部分，人们在“礼”的程序中对中国文化产生深刻认同感。

因此，中国的婚服设计，不是简单的形、色、质的表层设计，实质上完全有别于西方现有设计体系的解释与内涵。它穿越古代礼制、婚姻态度，实现与现代情感、婚姻、生活场景的延续与跨时空连结。当代中国婚服设计，是以礼制伦理为根基、以婚姻意义为内涵、以期愿寓意为支撑、以型制样貌为载体的系统性设计。

设计过程中，需以专业、系统的文化研究为基础，梳理婚服内涵与发展脉络，厘清婚服中独有色彩秩序、纹样寓意和叙事逻辑；更需设计者将这些内涵与精髓转化为当下设计语言。我们期待，现代设计能够复原古代婚服的装扮，新人与古人通过庄严的仪式握手、对话；更期待，当代婚服设计在展示传统风貌之时，能够梳理脉络发展，活化传统文化，去探索“中国式新婚服”的当代艺术价值与创新价值。(完)

梁燕。受访者供图

受访者简介：梁燕，北京服装学院服装艺术与工程学院教授，服装文化与设计创新研究中心主任，设计学博士，中国十佳服装设计师。意大利佛罗伦萨大学、墨尔本皇家理工大学访问学者，致力于“传统服饰文化”与“中国设计叙事”研究与创新实践，主持传统婚服复原项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