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奔跑是我的人生》：摔得够疼，站得够稳

“我跟你打赌，我三个月，我减掉一百斤，你就必须给我站起来。”
万万没想到，我会因为这么一句话泪流满面。
2024年开端，《如果奔跑是我的人生》确实给了一个“开门红”，这个“开门红”不是《繁花》那种在视听上的炸裂盛宴，在播放数据上的各种创纪录，而是在剧本端上做到了现实主义作品创作上的“升级”。在笔者看来，这部剧集的创作方式，或许会对未来的现实主义创作带来新的可能和长远影响。


《如果奔跑是我的人生》截图
曾经有次和影视圈的朋友聊天，一位导演说出了一个他自创的词：爬行现实主义，来指代市面上某些现实主义作品。
这类作品的特点是：无论讲什么社会议题，实际上都是只有话题，没有真实的观察，所有呈现都有一股子从网上扒二手资料的表面感，一种奔着抖音卡段和微博热搜的刻意感；生活的残酷可以有，但一个“妈宝男”和一个“扶弟魔”就足以指代充分，绝对不能太残酷，反正最终故事必须要“大家一起包～饺～子～”。
总的来说，就是打着现实主义的旗号，做观众预期内的假生活，并在相关部门审查和网友“出警”之前先自我阉割。现实主义，但挺不直腰站不起来，可不就是“爬行”吗？
这类作品看多了，真的难受，打开《如果奔跑是我的人生》本来是奔着吐槽去的，没想到，居然被这部没什么爆款相的作品给惊喜到了。
故事讲述舞蹈老师安心人生顺风顺水，却在母亲六十大寿那天遭遇车祸，失去双腿和自家表弟，一瞬间，这个家族有两个家庭陷入绝望，安心母亲和安心要艰难地重启人生，表弟家里也陷入痛苦的泥潭。剧情主要围绕着两对母女：安心和安心母亲赵秀芳，表妹若华和若华母亲赵秀丽展开。


《如果奔跑是我的人生》剧照
先来聊聊安心这条线。安心这个人物塑造的难点，更多是在残疾之后的外部环境和内在心态的双重改变。这些改变做得不好，会流于狗血和滥情，比如出轨离婚的丈夫容易塑造成标签化的渣男，安心的状态容易做成《一帘幽梦》中的绿萍......
但《如果奔跑是我的人生》将安心残疾后的生活细节做了非常真实不回避残酷的呈现，比如丈夫给她双腿换药时生理性的恶心和呕吐，口头上不离不弃却找各种理由不过夫妻生活，问别人如何去除家里无法散去的奇怪味道......这些细节都令人心寒，甚至令观者不适，却是对安心处境非常准确的呈现。


钟楚曦 饰 程安心
尤其动人的是赵秀芳这个角色，许娣曾经在《我的前半生》中饰演薛甄珠出圈，这次饰演赵秀芳，将一个面对突如其来重创的母亲，诠释得入木三分。
在刚得知安心失去双腿后，赵秀芳不是立刻切换到“为母则刚”的英雄母亲状态，第一时间是逃避，她哭喊着反复絮叨“我不行”“我抱不动她”的那一幕很震撼观众。在灾难面前，第一反应是恐惧和逃避，随后才是面对。此刻对这位母亲的塑造很真实，没有为了某种母职的崇高伟大而回避常人的心理挣扎。也正因为面对困境的这份挣扎和恐惧，才让赵秀芳后来的坚强显得更为感人。


许娣 饰 赵秀芳
但这对母女的情感，给观众提供了很多正面的情绪价值，虽然在安心车祸前，两人拌嘴不停，但感情坚实，互相珍惜；车祸后，安心在短暂的崩溃和埋怨母亲后，一句“我本来以为我可以照顾你的晚年的”，让人泪崩。
而赵秀丽和若华这一对母女，就是让人窒息和提供讨论空间的一组人物了。
赵秀丽是典型的重男轻女母亲，只是在儿子车祸去世前，没有那么恶形恶状。丈夫死后，她将儿子视作未来的希望，全力培养，一刻不松懈，女儿则是放养，即使女儿考上了好大学，她基本是敷衍几句，不做期待。
她的母爱不是纯粹的，而是有情感投资的成分。我说她的重男轻女没有那么恶形恶状，就是因为她这种思想很具典型性。不是对女儿没感情，而是“期望不同”，儿子要争气要上进要全力以赴，女儿要乖巧要懂事要嫁个好男人，她在两个孩子身上贯彻执行自己不同的期望，就成了很典型的“我是为你好”的母亲。这种“期望”让两个孩子出现不同的心理困境：一个是重压之下有了轻生念头，一个是被忽视到无论如何想得到母亲的爱。


陈小艺 饰 赵秀丽
儿子死后，赵秀丽一度陷入黑暗，是女儿一句“我不是你的孩子吗？”唤醒了她，这一刻，母女相拥，本来挺感动人，你以为这是母女和解笑对人生的展开，没想到这之后赵秀丽把全部的关心投注到了女儿身上，以爱为名的控制、打压，悲剧继续发展，矛盾不断升级。
这一人物设定和人物关系的处理，也足够真实：一个人的性格思想、行为方式，不是一场哭戏几句金句就能改变的，那是电视剧。抱头痛哭后，母女之间的问题依然存在，甚至愈演愈烈，这才是人生。


杨超越 饰 陈若华
还有目前讨论度最高的安心前夫秦峰的出轨，很多话题集中在小三的年龄和容貌上，“从没见过又老又丑的小三”成为热点话题。但在我看来，这一设定也是非常具有真实性的，现实中听他人八卦，大家也常听见“不如原配”之类的议论吧？
而且这一情节关注焦点不应该在小三外貌上，而是在秦峰出轨的心态上。他的出轨戏剧事件所能承载的社会话题和人性复杂度讨论，是比一般电视剧要高的。在许多国产剧的呈现中，传达出的“渣男渣女为什么渣”，通常不需要外部理由，ta渣，一定是ta道德败坏，天生的坏种。人性的复杂和多变，在这种“渣男渣女叙事”中几乎没有存在的空间。
可现实是，“渣”是一种状态，“渣”而恒“渣”不符合人性复杂的规律，这不是说浪子为你回头的可能性变高，而是一个人的不同人生阶段、面对不同的关系和人，会有不同的面相。秦峰这个人物让人心情复杂的地方就在于，他既可恨，又有可怜的一面，更有让观者偶尔需要直视自己内心最幽深处的时刻。同理，若华的前男友和差点结婚的对象，也有其复杂面相。


宋洋 饰 秦峰
该剧最近被调侃为“癫剧”，其实它癫得很真实（除了赵秀丽替女出嫁，这是真“癫”），大家觉得它癫，更多时候是因为它点出了生活中那些荒诞又残忍的时刻，复杂而多义的选择，有胆子撕下很多“现实主义”不敢撕下来的遮羞布，将大家避而不谈的真相呈到观众面前，并提供开放式的理解。
比如令我印象很深的一个小情节，安心车祸，舞蹈学校组织慰问和众筹买礼物，林天宇直言，“每个人凑50块钱给她买花，她就能站起来了？人家缺你这花？缺你几句鸡汤？”这时候，同事的反应很有趣，同事说“你这话说的，难道世界上有没腿的人，咱们有腿的就不该活着了？”这话没错，但也反映出同事们的真实心态：同情，但是不多，更不可能有人真的去替安心考虑她此刻真正需要的是什么，她的未来应该怎么办。你说同事们的好意是假的，不公道，但这份好意廉不廉价？从安心的角度看，还真不好说。这些让人五味杂陈的细节，在“癫”的人物关系、故事情节之内，让人正视了生活的某种可能。
最后，要夸一下表演，真没想到在2023年钟楚曦和杨超越分别贡献了一部扑剧之后，二位年轻演员能贡献出同年龄段下水平不错的表演，尤其是钟楚曦，真不错，安心这种角色不比千金霸总来得有层次有魅力？
如果二位年轻女演员是“不错”，那陈小艺和许娣二位老师，真正是撑起了这部戏的戏核，将两组最重要的母女关系的所有强设定和几次拉扯、转折、发展，都诠释得非常可信，而且有她们的每场戏都好看极了。往后倒退五年，你能想象，中国电视剧市场上，能出现两位中老年女性扛起一部生活剧的好作品？这部剧的好成绩，实实在在是个好兆头。


《如果奔跑是我的人生》剧照
在我看来，《如果奔跑是我的人生》是真正的“大女主”，因为现实主义的大女主人生，就是摔倒了再自己爬起来，重新过上平凡人生，而不是被男人公主抱起来再打一个逆袭首富的副本。本剧里的女主们摔得巨疼，爬得艰难，在自己重新站起来后，站得够稳，这已足够难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