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王别慌张：当喜剧人发现芸芸众生

这是一场严肃的葬礼。父亲去世，祭奠来客一个比一个离奇，从古惑仔到科学家，从半人马到土星，脑洞荒诞到了外太空，内核却是父子情。这出喜剧，让全网都笑疯了。土豆（郭洪泽）、吕严，这对喜剧CP，也走进大众视野。


《父亲的葬礼》
后来，他们凭借《大本钟》《进化论》再次令全网爆笑，并引发深度解读。一对喜剧天才的位置，就这样被确认了下来。
大众苦等第三季喜剧大赛而不得，短剧时代骤然降临。
“少爷与我”，另一对与土豆、吕严齐名的喜剧CP，推出短剧集《少爷与我》；“皓史成双”闯入影视行业，蒋龙挑大梁出演喜剧电视《狗剩快跑》；土豆、吕严则在众人的期盼中，带来了一个加长版的、西游味儿的“父亲的葬礼”——《大王别慌张》。
壹
《大王别慌张》共14集，明天就是大结局。每集时长约20分钟。自2月24日上线后，似乎并未出圈，至少不像喜剧大赛时那样霸占热搜榜。难道土豆、吕严不好笑了？


在马东的旁白声中，我们不妨先进入这个故事。
吕严饰演的是一名熊猫精，修行数百年，距离升仙只有一步之遥。可是稽查众人成仙资质的星君，突然指派了一项任务，要他们到凡间各个妖怪山头、城寨卧底，以干扰众妖群魔吃唐僧肉的计划，成就“护经”大义。
熊猫精，代号玲珑塔，昵称玲玲，乘云前往指定妖怪山寨——花脖子山。因祥云识别语音有误，中途坠落，无奈步行，半路窃走某妖怪的牛车，赶到花脖子山后，迎来的却是一场葬礼。


第一集的片名正是《父亲的葬礼》。原来，死去的是山寨大王，玲玲（吕严 饰）因远道而来以及一辆牛车，被“想多了的”、爱打鸡血的鼹鼠军师（土豆 饰），简称鼹师，误以为是大王儿子，一举将他捧为新王。


卧底小妖莫名成了山寨大王。新王上任，却是内忧外患。“内忧”为玲玲觉得事态失控，想中止卧底计划；“外患”是山寨赤字严重，负债累累，有被天地银行查收之虞。同时，山寨人心浮动，大王若不能服众，也可能招来祸患。
这时，聪慧过人的鼹师与稀里糊涂的大王，在啼笑皆非与阴差阳错中，烧起三把火，势要将山寨进行转型升级，发展为一个知名旅游胜地。一来，方便伪装，伏击唐僧；二来，经济为重，改善生存。


接着，整个山寨大兴土木，广纳人才，离谱到连开普勒外星人都来应聘。结果万事俱备，却并无游客到访。


玲玲以为山寨没落，唐僧肉定然吃不成了，潜伏任务即将完成，一时得意忘形，显露大熊猫真身，滚下山崖，被路过的村民看到。“花脖子山有大熊猫”的重磅新闻不胫而走，这成了山寨经济转型的一场“东风”。落魄山寨摇身一变成为游人如织的著名风景区。


任务主线，仍然是吃唐僧肉。要吃肉，先修路——想引得唐僧师徒路过花脖子山，必须凿山修路。路成前一夜，玲玲被别的妖怪抓获，经鼹师一番搓磨才被救回。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天庭卧底计划曝光，鼹师亦有所觉，并认定隐藏在山寨的熊猫精就是卧底。他开始追查卧底，并暗中请戴着三星堆青铜面具的人进行鉴别。


卧底没找出来，先王真正的儿子，那个被盗走牛车的不幸的妖怪，回到了山寨。真假大王，逼宫造反，鼹师平叛，山寨的真正危机才刚刚开始：唐僧师徒即将到来。孙悟空是斩妖除魔的煞神，这群整天吃吃喝喝的妖怪岂是对手？在山寨修习出栅栏术（类似金钟罩的一种保护人的法术）的玲玲将如何自处？


答案即将揭晓。
这部短剧，并非《少爷与我》的单元剧集，更像是两部电影时长的微型电视剧，套着《西游记》的壳子，将喜剧、游戏及网络上常见的段子、热梗，哪怕是谐音梗、绕口令、“你画我猜”等被用烂的手段，都巧妙地缝合在故事主线上，令每一集都有看点，如应聘群妖个个奇葩，似周星驰才能调教出来的桥段，又如山寨建设经济及群妖对调休、加班的抱怨，令打工人心有戚戚。
总体而言，这是一部水准之上的喜剧，于缺笑者而言，实乃一剂良方。
贰
《大王别慌张》的导演、编剧是金哲勇。他上一部执导作品是由陈赫、王子文主演的奇幻都市喜剧《动物管理局》，同样脑洞大开，离谱中带着搞笑，深情中藏着热血。虽然土豆、吕严不是编剧，但观众都能看出来，这是一部离开土豆、吕严就不能成立的剧。
“喜剧的编剧不是说写好一个本子让演员上去拿着演，这不是喜剧的创作过程。”吕严曾说，“喜剧的编剧更多的是奠定基础，至于怎么发芽，要找好的喜剧演员，让他们在舞台上自己发芽。”


本剧兔爷的扮演者王天放，在花絮中也提到，金哲勇信任演员，会在创作上放权，除了推进剧情和规定的台词外，其他台词和表演，会交给演员自由发挥，将剧本“二创”出自己的风格。


所以，我们可以将《大王别慌张》理解为土豆和吕严的喜剧作品，是他们俩在人生的第三季喜剧大赛上，贡献给观众和粉丝的一部参赛作品。
谈及两人，不得不提成都。
土豆是哈尔滨人，在成都就读播音主持专业。毕业后成为一名电台DJ。2018年，他看完周奇墨的专场，确立了一个喜剧偶像以及想向其靠近一点的人生目标，遂尝试单口喜剧，后加入成都过载脱口秀俱乐部。台下是社恐，台上是话痨。他有限度地活跃着，白天上班，晚上出演，被“自由表达的权利“吸引得如痴如醉。
有一天他去看即兴喜剧演出，认识了吕严。吕严跟土豆一样，非成都人，却享受成都的安逸。从成都的大学毕业后，他先回老家山东，做电视台主持人。但并不开心。因为不想“清晰地看到自己的一生”，他重返成都，开始闯荡，做过酒吧歌手、编剧、配音、制片等工作，后来来到一家即兴喜剧公司，从幕后的市场岗位站到了台前进行表演。


2021年，当喜剧大赛的招募消息传来，两人组团搭档，通过面试，以一部漫才作品《大巴车上的奇怪邻座》开始走红，也让漫才这种艺术形式得到关注。
漫才，类似对口相声，常由两人组合演出，一个相对严肃，思维范式符合日常语境，负责找碴吐槽；另一个相对滑稽，偏向搞怪、装傻以及种种反逻辑行为。照理说，喜欢读书和艺术，较为深沉敏感的土豆，应该是吐槽者，而偏爱动漫、游戏、颇为“中二”的吕严则适合搞怪。但他们却调了个儿，让土豆搞怪。


《大巴车上的奇怪邻座》
这种有趣的对调，让他们爆火出圈的作品蒙上了一层以“知识的负重”为喜剧轴心的色彩，也是他们的风格所在。换言之，土豆的视角偏向精英，是拿E等于MC方和莎士比亚腔调的台词作幽默材料的创作者。他需要吕严的“中二”和贴近当下年轻人状态的逻辑，去破坏精英氛围，利用知识制造落差，从而创造笑点。
就像《父亲的葬礼》，父亲生前的好友有黑社会、煤矿主任是日常语境，可是科学家、半人马占星者乃至整个土星登场时，那种强烈的知识性荒诞效果就出来了。这是只有土豆才会有的脑洞，而吕严懂他，不问什么，不预设作品里的表达，竭尽全力配合表演。


第二季喜剧大赛的《进化论》更是如此，通过进化速度的不同，让两个猩猩呈现出完全不同的面貌，一个原始而本能，脱离不了低级趣味；另一个则为知识所累，变得孤独、痛苦乃至渴望逃离。
这部喜剧作品中，触及的知识点包括又不限于：《2001太空漫游》《西游记》、达尔文、牛顿、屈原、苏轼、薛定谔、巴甫洛夫、《战争与和平》《百年孤独》、霍金、爱因斯坦、《三体》以及流行文化中的《无间道》、周杰伦等等。土豆利用知识制造笑点，罕见中带着人文关怀，而一旦人文满溢便立即被吕严拉低，进入通俗语境。这便是二人组合的风格。


《进化论》
但仅是知识脑洞与日常吐槽，不足以让作品出圈。在大笑的表象之下，还隐藏了一种内核，于《父亲的葬礼》中是对父子关系的探讨，我们是否真的理解自己的父亲？到《进化论》中，意旨更为复杂，从天才与普通人、人性与兽性、孤独与羞耻等方面都能作出深度解读。
如今，来到《大王别慌张》，他们又想表达什么？
叁
世界观需要方法论匹配。谈论土豆、吕严的观点前，我们先看看他们在《大王别慌张》中所采用的一个最直接的方法——西游故事。
一代喜剧人有一代的“西游记”。
周星驰的《大话西游》，以无厘头风格，瞄准孙悟空这个刺头，讲述了一个爱而不能、情深不寿的故事。后来他的《西游降魔篇》延续这种主题，让唐僧成为一场譬如朝露却至死不渝的爱情主角。


上：《大话西游》，下：《西游降魔篇》
到了迷你网络喜剧时期，万合天宜团队推出《万万没想到：西游篇》，视角已经从唐僧师徒转向未名小妖；再到去年的《中国奇谭》之第一集《小妖怪的夏天》，唐僧师徒彻底沦为背景板，故事变成一个不知名小妖怪的打工之旅。


《小妖怪的夏天》
今年《少爷与我》第七集《八十一难》，延续“小妖怪”的题旨，继续讲述打工人——在此剧中是两个卑微神仙——为完成设计第“八十一难”的任务而费尽心血的故事。


直到现在的《大王别慌张》，像是《小妖怪的夏天》和《八十一难》的长篇翻版，也深得马伯庸小说《太白金星有点烦》书写“打工人不易”的意趣与隐喻，创造了两个以“取经”为背景板的有血有肉的小人物形象。


从唐僧孙悟空，到不知名妖怪，这就是当代喜剧人的观念。
诚如顾城所言，幼时读三国，颇爱其打打杀杀；后来重读，只是“不断地杀，杀几百人，都杀光了。天道无情。”我们是天道主宰下的芸芸众生，并非“刘关张”那样的主角，站不到舞台中心。与土豆气质相近的喜剧人呼兰，也曾在脱口秀中表达过类似意思。


当喜剧人意识到普通人的位置和情感期待后，会自然而然地将目光转向自己的身边，于是方有小妖怪野猪精、井木犴（《少爷与我》）和玲玲、鼹师的故事。
玲玲一心修仙，只为重见昔日恩师。为此，不得不服从卧底计划，在山寨如履薄冰。鼹师本来品学兼优，因妖怪身份被赶出科考现场，从此不容于乡土人间，辗转来到花脖子山，成为军师，只想护住这片山寨，给众妖一个家园。大结局未至，但可以料想，经过长久相处，玲玲认同山寨的妖和一切，决心誓死守护他们。


这就是土豆、吕严的表达。在一个充满悖论、慌乱与欺骗的世界中，人应当有所归依，有地落脚，有才可用，老少男女、鳏寡孤独皆能怡然自乐。花脖子山不仅仅是一座妖怪山寨，更是能让普通妖怪安身立命的桃花源。
以“西游记”为方法，再借用《潜伏》等剧集的痕迹，构造一个啼笑皆非的妖怪打工世界，不新鲜；可是当我们一层层剥开外层的套娃，看到最内里的核心表达时，一定会为二者的惺惺相惜和这片美好的桃花源感动不已。
红星新闻影视评论员 李瑞峰 编辑 曾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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