孔祥林：中国书院在文明交流互鉴中扮演什么角色？

中新社济南4月23日电 题：中国书院在文明交流互鉴中扮演什么角色？

——专访孔子研究院原副院长、研究员孔祥林

中新社记者 赵晓 李欣

中国书院文化源远流长。书院不仅是传播文化、研发学术、培养贤者的重要阵地，也是文明碰撞交流的重要载体。历史上，受中国影响，朝鲜、日本、东南亚等国家和地区曾广设书院，欧美地区也出现过书院。

发端于中国的书院，经历了怎样的历史变迁？何以在海外多国落地生根？当下，书院又如何继续发挥文化和教育价值？孔子研究院原副院长、研究员孔祥林近日接受中新社“东西问”专访，畅谈对上述问题的见解。

现将访谈实录摘要如下：

中新社记者：中国书院源起何时，承载了哪些主要功能？

孔祥林：中国书院的名称最早出现于唐代，但书院性教育始于孔子。春秋战国时期，孔子首创私学，将教育推行到民间，把教育对象扩大到平民。其后百家争鸣，书院性教育承担着传承文化、研发学术、传播知识、保存历史文献的重任。

书院性教育不断发展，但一直没有通用名称，直到唐代丽正书院的出现。丽正书院，又称丽正修书院，是修书、藏书机构，其后的集贤书院在唐玄宗李隆基倡导下举行诗酒唱和活动，被民间仿效后成为读书人或官员的书斋，再由书斋发展成家族子弟学习场所，作为私立教学机构的书院才真正形成。

北宋时期，书院一时勃兴，出现泰山、应天府、岳麓等著名书院。到了南宋，因理学大兴，朝廷提倡、官员支持、民间热衷，书院进一步兴盛。到元朝，部分书院被纳入官学体系。

明朝是书院繁盛期，先后新建、复建书院2600余所。到清代，书院达到鼎盛，并由官民共建逐渐转向以民间为主。清末，伴随西方科学知识的传入，书院教育内容发生转变，从独习儒经转向“中学为体，西学为用”。光绪二十七年(公元1901年)，书院改制，千余所书院改为现代教育的各级学堂。

回溯历史，书院承载了文化传播、学术研究与发展、人才培养、社会教化等功能。它有别于官学，面向平民办学，为平民子弟提供接受教育的机会，扩大了教育范围。书院教授“四书”“五经”等儒家经典，传播思想文化。宋代理学、明代心学、清代考据学的产生与发展，都与书院有着不可分割的关系。

泰山书院。(资料图)柳萍 摄

中新社记者：中国书院如何走出国门，影响其他国家和地区？

孔祥林：书院虽然发端于中国，但它作为一种行之有效的教育机构，也被其他国家接受并效仿。朝鲜、日本以及东南亚地区的越南、马来西亚、印度尼西亚等国家都曾建设书院。书院的制度、教育内容、教学方式等深受中国书院影响。

中国书院以教育为主，主要学习儒家经典，朝鲜、日本、东南亚诸国书院无不如此。宋代理学家朱熹为白鹿洞书院制定《白鹿洞书院揭示》，朝鲜、日本许多书院也将《白鹿洞书院揭示》作为书院制度。中国书院有讲书、会讲、讲会、考试、雅集等教学方式，也被朝鲜、日本书院广泛采用。

在欧洲、美洲，书院亦有分布。1732年，从中国归国的传教士马国贤在意大利那不勒斯建造欧洲唯一的书院——圣家书院，又名中国书院，早期专收中国留学生，后兼收有志到东方传教的西方人和土耳其人。

美国旧金山于1888年建造美洲唯一的书院——大清书院，书院由华人在清政府的支持下所建，招收华人子弟入学。

中新社记者：书院在文明交流互鉴中扮演了什么角色？

孔祥林：书院是中国首创的一种教育机构，它在世界文明交流互鉴中发挥了重要作用。

受中国影响，朝鲜、日本、越南等国家的书院教学内容以“四书”“五经”等儒家经典为主。西方教会书院则更侧重东西方文明交流互鉴。

现在谈到东西方文化交流，普遍认为是西学东渐，其实东西方文化交流最早从东学西渐开始，而主力军则是来到中国的西方传教士。

明万历十年(公元1582年)，意大利传教士利玛窦来到中国，发现传教非常困难，深受孔子思想影响的中国人根本不信什么上帝。利玛窦转而学习儒家经典，将“四书”译成拉丁文在欧洲出版，并撰写《耶稣会与天主教进入中国史》，向西方介绍中国思想文化，在欧洲思想界引起强烈反响。受利玛窦影响，更多传教士来到中国，将“四书”“五经”及诗歌等文学作品翻译介绍到西方，同时著书介绍中国政治、哲学、思想、宗教、文化、经济等各方面情况，在欧洲产生很大影响。

明人游文辉以西方油画技法创作的《利玛窦像》。(资料图) 中新社发 姚俊 摄

最先接触中国文化的传教士便采用中国书院的形式来培养在中国和汉语流行区传教的人，例如1818年，传教士在马六甲创建英华书院，因书院教授英文、中文与马来文，学生多从事翻译工作，不愿传教。1843年，该书院迁至香港，现仍是香港名校之一。

此外，传教士进入中国时，中国不准其建造教堂。为扩大影响，教会只能建造书院。教会书院首先从香港、澳门开始，而后徐徐进入内地，如英国圣公会在香港建造圣保罗书院。第二次鸦片战争后，教会书院开始向中国内地发展，到清光绪末年，外国教会书院分布更为广泛。

许多西方教会书院深受中国书院影响，设置儒家经学，进行六韵诗、时文等举业写作训练，鼓励学生参加科举考试。书院在传授宗教知识的同时，也传授科学知识，设数学、化学、物理学等学科，促进了中国现代教育的转化和发展，推动了中西文明交流互鉴。

泰山书院五贤事迹碑记。(资料图)柳萍 摄

中新社记者：世界各地书院发展现状如何？如何发掘书院的现代价值？

孔祥林：自19世纪末西式教育传入后，不论在中国、朝鲜、日本还是东南亚诸国，许多书院都转为西式教育，部分书院甚至被废弃，留存到现在的书院并不多。

1984年，中国著名学者冯友兰、张岱年、朱伯崑、汤一介等共同发起，联合北京大学、清华大学、中国社会科学院等单位以及台湾、香港和海外数十位学者创建中国文化书院，宣告书院回归。此后，大学、企业、个人纷纷创立书院。

目前，中国各高校流行设置书院，清华大学设新雅、致理、日新、未央等10余所书院，北京大学开设鹿鸣书院。在台湾、香港、澳门地区，高校设书院也很常见，如台湾清华大学厚德书院、香港中文大学联合书院、澳门大学郑裕彤书院等。2014年7月，复旦大学任重书院、香港中文大学联合书院、台湾清华大学厚德书院等书院还发起成立高校书院联盟，现有52所高校、93个书院加盟。

企业设立书院多为培训员工，用传统思想文化提高员工道德水平，用科学技术提高员工工作能力。个人设立书院多侧重面向社会培训，传播思想文化。

在国外，韩国目前是书院分布最多的国家。其中，绍修书院等9所书院已列入世界文化遗产。部分书院开展普及传统思想文化活动，但主要侧重祭祀。

当下，社会各界充分意识到古代书院的价值，书院进入恢复发展的大好时期。书院应在实践中不断探索，发掘古代书院有效的教学方式、书院精神。(完)

孔祥林。受访者供图

受访者简介：孔祥林，孔子第七十五代孙，研究员，诗人。曾任孔子研究院副院长、世界儒学大会秘书处秘书长、国际儒学联合会理事，现任中国孔庙保护协会名誉会长。主要从事孔子思想、孔氏家族和孔子文化遗产研究，曾出版《世界书院研究》《世界孔子庙研究》《孔府文化研究》等10余部著作。